判刑之初,萬裏浪的大女兒去勞改農場探視父親,出來不久就跳了景德鎮的一條河。八十年代中期萬裏浪獲釋放,昔日的名氣沒有完全散盡,曾在一家酒店做大堂經理以招徠顧客,後又進一家民營企業打工。近些年,在一個“金錢大革命”已全麵取代“文化大革命”的時代,他四顧茫然,且年事已高,隻能坐在家裏,但聽說思路尚清晰,身體也不錯,最多時一餐能喝半斤白酒。
塗烈出獄後,似乎一直想與時俱進。也是聽說,原江西拖拉機廠的一些職工,為他湊了二百多萬元,讓他做生意,結果在上海被一個家夥一次性給騙了。可謂是屢敗屢戰,不久他又做起建築塗料的生意。
多少年後,塗烈托人對當年一個寫信揭發他是“林彪駙馬”的熟人說:我當時可被你那封信給害苦了,社會影響搞得很糟糕。沒有一點影兒的事,你老兄寫得活靈活現,什麼在藝術劇院看戲,我坐6排4號,林立衡坐6排6號……
那位熟人承認自己是道聽途說,但又說:當年你幫程世清整萬裏浪,不也無所不用其極?
出獄後,有些年裏,蔡芳根開了家廢品收購店,主要收啤酒瓶子。
東澄宇則恢複了高中時代的名字“章榮達”,自稱是當代的“最後幾個理想主義者”。曆經艱難與挫折,兄弟倆辦起“大宇學院”,在江西這是規模已達幾萬學子的民辦高校之一。
總體而言,他們為自己不到兩年的造反,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而且,“造反派”、“紅衛兵”這兩個詞,在官方話語的讀本裏,已與為禍達十年之久的“四人幫”一夥,緊緊鎖定一起。
大約二十年前,筆者的一個正在讀小學的外甥女,問老師:什麼是“文化大革命”?
老師回答說:學生鬥老師,壞人整好人,林彪、“四人幫”欺騙毛主席。
一場長達十年的舉國動亂,就這樣被顛覆為三句話,二十幾個字——幾近對口詞,還有一個答後便可以置於腦後的黑色幽默給打發了。
隨之打發的,還有近四十年的時光。
至少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起,中國人碗裏的肉越來越多,牢騷也越來越多。大江南北被拆掉的老房子、破房子越來越多,讓老百姓看不明白的事情也越來越多。電視、舞台上,怎麼搞笑怎麼來,怎麼無聊怎麼演,虛假用宏大表達,蒼白以壯麗裝飾,可無論窮人富人,所謂“精英”還是草根,普遍感歎一地雞毛,愈活愈累。歌星、記者與一些作家,關於“盛世”的調子愈唱愈高,盛世歡歌,盛世工程,盛世大典,盛世修史,盛世鍾聲,可許多人卻像踩在棉花上,對於未來常常感到難以捉摸……
朋友、熟人們見麵,談的最多的是誰誰走了,誰誰還活著,誰誰患了什麼病,兒女孝順還是不孝順,房價的漲漲跌跌,股市怎麼成了專讓中小股民天可憐見的一點銀子化為水的黑洞……談起國事,也不過是早已見怪不怪了的腐敗者的前仆後繼,鯨吞者的一路精進。
在福州,有一深宅大院,名“半野軒”,為國民黨時代福建省政府主席朱紹良故宅。程世清出獄罷官後,不願回南昌,經安排住此院一角,改名“野半廬”:“背街麵湖,鬧中取靜,香藤怪石,大有幽意,白日彌望碧波蕩漾恍若舟中,夜晚隔岸燈火璀璨不覺城裏。將軍蒼顏白發,布衣素食,隱於此,釣於此,醉於此也”。
自由後,就“誣陷許光達”問題,程世清一直在多方申訴,但均不得要領。他像是逐漸看開了。他的一個曾在部隊文工團呆過的女兒嫁給了日本人,異國女婿對他應該還不錯。有去福州看過他的人回來講,他指著家裏一堂並不落伍的擺設,對來人有幾分自嘲地說:跟著共產黨一輩子,終究老來沒靠著黨,靠起了日本人……
他開始潛心學畫。“將軍作畫喜以白布代紙,風鳴樹偃,奇鬆怪石,飛禽走獸,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於畫。筆意奔放,如哭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其畫麵時有卑者,然匠心獨出,其胸中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以上均見吳東峰博客《野半廬主程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