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念我曾經擁有的美好與快樂,我也懷念與那些單純善良的人一起度過的日子。但這一切已經永遠不再屬於我,我的青春是那麼短暫,連一絲一毫的喜悅都沒能給我留下。我恨那些肮髒的雜種,我恨他們。
這世界上永遠也沒有公平存在,我理解這一點,但上天給我的歡樂未免太少了點。我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能夠用一雙罪惡而汙穢的手擁有幸福,而別人卻隻能在他們的淫威之下飲泣。這一點我到現在也沒能明白,以後也不會明白了。我不能說我是無辜的,但我可以說至少我的心靈深處,還是有純潔無暇的東西存在著的。那是與生俱來的天性,永遠也不會因為什麼而改變。
我愛那些輕靈飄舞的文字,我愛藍天白雲,我愛這世上所有的生命。然而我即將放棄這愛與被愛的權利了,因為我已不再擁有任何希望。
無論你是誰,如果你認識曾被我傷害的人,請代我向他們致歉。如果你認識曾經傷害我的人,請向他們轉達我的詛咒,我永遠也不會放過他們。
從生向死易,由死往生難。向死而生,我所欲也;因生而死,我所痛也。
陳雯雯”
我大大地喘了口氣,又看到白紙的最下邊還有一些潦草的小字:
“又及:如果你還想知道些什麼的話,在主樓403教室最後一排的暖氣與牆壁之間有我的日記,你會明白是什麼殺死了我。還有一盒磁帶,那是斷絕我最後的希望的人所說的話。我不怪他,他隻是駱駝背上最後的一根草。但我恨他,我無比地恨他,因為他不敢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使我寫下了你看到的這些東西。
以上。”
我抬起頭來望著果蠅,她的眼睛裏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哀傷,就像高加索深邃的冰湖水那樣使人的心靈不由自主地破碎。
遭遇
“事不宜遲。”我將陳雯雯的遺書疊起來揣在口袋裏,“我們現在就去403把陳雯雯的日記取出來。那個教室馬上就要完全封閉,再不去就來不及了。我要把這些雜碎的真麵目在人們麵前徹底地揭穿。瞎劉剛才已經告訴我罪魁禍首是誰了。”
果蠅沒有太多的驚訝:“果然是他?”
“是的。我們走吧。”我再也不想多說一句,抓起果蠅的手奔出樹林。天近黃昏,殘陽如血。即將隕落的太陽用最後一分力氣將光芒散播在大地上,似乎要竭力清除這世間隱匿在黑暗中的醜惡與肮髒。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主樓裏仍然如往常一樣人跡稀少。我和果蠅躡手躡腳地從樓梯口摸上來,看看左右無人,才向403的門口望去。那裏散亂地堆放著一些木板,走廊的窗台上還放著幾根鐵釘,看樣子校方這次是要下決心將這間詭異的教室徹底廢除了。我深吸一口氣,迅速地衝到門前,一把撕下封條——運氣不錯,下麵沒有上鎖。
我推開門走進屋子裏,裏麵仍然是一片東翻西倒的殘破景象。二鬼的教案還擺在了無生氣的講台上,封麵落滿了厚厚的塵土。地上到處散落著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果蠅小心翼翼地踮著腳跟在我後麵,不時將前進路上的小障礙物用腳尖撥到一邊。我一路跨越損壞的桌椅與破碎的玻璃,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刺耳響聲。
目的地終於到了。幾張桌子擠在最後一排的暖氣旁,我把它們一一拉開,走上前去向牆壁與暖氣之間的夾縫窺視。一個小小的包裹安靜地擠在那裏,似乎是一個報紙包成的小包,外麵裹著一層塑料袋,最外麵用纖維繩翻來覆去地纏了好多圈。在小包上還鬆鬆地擱著另外一個係得很結實的小塑料袋,看起來裏麵的東西蠻小的。果蠅看到我示意的手勢,也湊了上來向裏麵仔細地觀察著:“果然在這裏。好象放得很深,我們怎麼才能把它拿出來呢?”
我活動了一下手臂,然後想辦法將手從上麵的夾縫裏伸進去。那縫隙實在很窄,我的小臂很快就被卡住了,手指尖勉強觸及了上層的塑料袋。我用力將胳膊向下推著,直到骨頭感到鑽心的疼痛,然後用力地擺動著手掌,那個塑料袋翹起的一線邊緣終於落到了食指與中指之間。
“隻夠著了這個。下麵應該是放日記本的包裹,的確放得很深。而且即使是拿出來,看那纏得很結實的纖維繩我們也毫無打開它的辦法。”我拚盡全力將胳膊拔出來,手裏緊攥著那個小小的塑料包裹。小臂上已經被擦破了兩個口子,翻卷的表皮下露出嫩紅的真皮,隱隱有血絲滲出。果蠅伸手拍掉我身上的灰塵,焦急地看著我:“那怎麼辦?”
我將另一隻手伸進褲兜想去掏我的“旅行者”,卻摸了個空——大概是丟在宿舍的床頭了。我一時顧不上那麼多,幹脆奮力將塑料袋的外層撕了開來。四層袋子的裏麵是一個小小的硬塑料盒子,裏麵躺著一盤采訪機磁帶,上麵還貼著幹幹淨淨的標簽。這就是陳雯雯遺書中所說的證物了?
“你能弄到放這種磁帶的家夥麼?”果蠅迅速地點了點頭:“我有,在宿舍裏。”我斟酌了一下,很快地說:“這樣。你回宿舍去把你的采訪機拿來,順便到我宿舍去把我的瑞士軍刀要來。我在這裏繼續想辦法弄這個日記包。你拿到了東西之後立刻到這裏來,如果在這裏沒看到我就去樹林那裏咱們的老地方等我。我們就在那裏彙合吧。”
果蠅點頭,拔腳剛要走,又轉回來望著我:“你……”“我沒事的,你放心。”我將她柔軟的身體拉進懷裏,在她的櫻唇上印了一記,“快去吧。”
“我愛你。”果蠅抱住我喃喃地說。然後她放開我,飛快地衝出了教室,急驟的腳步聲很快地在樓道裏消失了。
我呆了一會兒,回味著那簡單的三個字,然後猛拍了一下腦袋,繼續想著如何把那個日記包弄出來的辦法。想了好一陣,我的眼睛瞄上了躺在旁邊的一把椅子:“就這樣吧。”
心動不如行動。我抄起一把椅子狠命地向地上砸去,結實的木頭把我的手震得生疼。我定了定神,繼續將胳膊掄圓了猛烈地砸著。幾次三番下來,在虎口被震裂的同時,一根椅子腿如我所願的那樣卡嚓一聲斷裂了,我收勢不住,差點摔倒在地。
“這下就好辦了!”我揀起椅子腿向夾縫裏捅去,手上很快就感到了阻力。我又加了把勁,手臂一點點地深入,棍子上碰到的阻力越來越大。不知道耗了多長時間,直到那個日記包從暖氣下邊露出了邊緣,我才趕快摔掉手上的東西,趴下去雙手用力拽住它,把它徹底拉出了夾縫。日記本包得很仔細,上麵的纖維繩繞得盤根錯節,打了不隻一個繩結。
天空中還殘留著少許的光線,黑夜即將再次統治大地。我將那個小包抓在手裏剛想站起來,卻感覺到身後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屋子裏還有其他的人!我剛才實在是太入神了,竟然沒有發覺有人已經無聲無息地進入了房間。
我慢慢地回過頭去,那個人果然就站在門邊。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昏暗的光線使我無法看清楚他的麵孔,但他的聲音仍然使我的怒火再次燃燒起來:
“你在找什麼?”
我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塵土,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服,氣定神閑地笑道:“我在找一些有關陳雯雯的東西,李正梁先生。您又是來幹什麼的呢?”
隱情
李正梁似乎沒有預料到我的問話,他臉上的神色很不明顯地有些不自然:“我?我是打算來把王魁老師的東西拿回去的。畢竟我們曾經同學一場,他這麼去世,對我的打擊也很大。所以,我想把他遺留下來的東西拿回去做個紀念。”他邊說著邊走到講台旁邊,拿起王二鬼的教案,拍了拍上麵的塵土:“話說回來,你剛才到底在幹什麼?找的是什麼有關……有關陳雯雯的東西?為什麼要摔椅子?”
我盯著他不停閃動的眼睛,不禁冷笑起來:“您看到我手裏拿著的這個包裹了麼?這就是我所說的東西。它對我很重要,裏麵有一些足以在一定範圍內引起轟動的證據。當然,這些也許是和您有著很大關係的證據。”
“和我有什麼關係?不會是炸彈吧?”李正梁勉強地開了個生硬的玩笑。他跨過地上的殘渣碎片,一步步地向我走來。我摸了摸褲兜,確認那盒磁帶還在我身上,便抬起頭來冷冷地盯著正在慢慢向我逼近的李正梁:“李老師,您不要枉費心機了。就算您能把它從我手上奪走,您也拿不走另外有關您的行徑的證物——當然,如果您能殺了我,那麼另當別論。”
李正梁的腳步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停住了。他似乎有些驚愕地抬起頭來:“你在說什麼?證物?”
他話音未落,我的左腳已經帶著風聲向著他的側腹橫掃過去。李正梁顯然沒有料到我會突起發難,結結實實地挨上了這一下。隻是他下垂的右手中的教案或多或少地減弱了我的攻擊力,這一腳沒能讓他立刻躺下,但是也將他踢了個趔趄。一擊未成,我順勢扭腰轉身,左腳未落地時右腳已經猛然飛起,打算讓他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但人算不如天算,痛苦地捂住腰部的李正梁就在此時低下了頭,我的後旋踢恰恰從他頭上掠過。
我站穩身形,看著麵前的人可恥地跪倒在地上,發出渾濁的喘息。我很平靜地望著他,就像看著一隻即將被人道毀滅的動物那樣:“李老師,您一定在詫異我為什麼要動手是麼?其實,應該驚訝的人是我才對。您這樣的人真是百裏挑一、百年不遇,我真納悶您為什麼沒有去教大學語文,為我們仔細地闡釋‘道貌岸然’與‘敗絮其中’的含義。”
李正梁艱難地抬起頭來,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動著:“你……你為什麼要打我……我一點都不明白你說的話……”
“您會明白的。”我蔑視地看著他,把手裏的包裹伸到他麵前,“您不要告訴我,您從來都不知道陳雯雯的肚子裏有個孩子。她死的時候,可是一屍兩命。”
“什麼……?”李正梁的臉色越發地灰白了,也許我那一腳踢斷了他的肋骨也說不定,“你……陳雯雯……一屍兩命?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
我幹脆蹲下身,湊近他那淌滿冷汗的麵孔:“好像是我剛才那一下太輕了吧。要不要我再具體地給您解釋一下?陳雯雯和您的關係一直都不錯,甚至密切到您會在春節期間去她家裏探望她,真是可喜可賀。那麼,她在去世時肚子裏那兩個月大的孩子該作何推斷呢?鄭拓死了,許北傑也死了,這不得不說是冥冥中的報應。雖然他們都曾經糟蹋過陳雯雯,但根據我所掌握的情況,他們都不是使她受孕的人。您自己做過什麼,心裏應該清楚得很,我想我無須再說下去了。直到今天才剝下你的畫皮,是我的遺憾。”
李正梁的臉隨著我的話不停地抽搐著,我說完之後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似的吃力地說道:“我……你……你……你誤會了,這……這完全是個意外……你誤會了……我和陳……”
“‘我和陳雯雯完全沒什麼。’是這樣麼?”我譏諷地丟下一句,站起身來,“自己在黃昏時分來到這個殘破的鬧鬼教室,恐怕是心中有鬼吧。你可以做出一副無辜的姿態,也可以隨意解釋你的行為,但你要知道——冤死的人是不會放過你的,循環報應終不爽。就像鄭拓和許北傑那樣,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李正梁的呼吸慢慢地平穩了下來。他跪在地上,渾身在輕微地顫抖著,似乎在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一滴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滑落下來,滴在積滿塵土的地上。我輕蔑地看著他,掂了掂手中的包裹:“現在來緬懷以往的罪行,未免晚了些。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告退了,您自己慢慢在這裏懺悔吧!”
“等等!等等。”李正梁揮袖抹去臉上的眼淚,叫住了我,“我明白你的話了。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你完全搞錯了。我確實沒有做過什麼,之所以對陳雯雯那麼好,是因為其他的緣故。我真的沒有想到,曆史會如此驚人地相似。”
我本來已經走到了門邊,聽到他的這番話又轉了回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喔,李老師,您還有什麼話要說麼?在這麼明顯的證據麵前,您還想來個鹹魚大翻身嗎?我倒想聽聽您的說法,看看是不是一個完美的解釋。”
李正梁將王二鬼的教案舉到我麵前:“我要說的這件事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我一直在回避它,是因為這件事與我和這個人都有關,而且我永遠也彌補不了生命的損失。我關照陳雯雯的原因是因為她觸動了我心底的一些東西,勾起了我的回憶……”
“還和二鬼有關?李老師,您有什麼新花樣麼?”我不耐煩地打斷了李正梁的敘述,“您這樣遮遮掩掩地總也不是個解決的辦法嘛,雖然二鬼不得善終,但您幹嗎要拉死人來墊背?”
“你給我閉嘴!”李正梁出人意料地大吼了一聲。他喘了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你不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我知道的已經太多了,多到我每天晚上都發噩夢,你居然還說我不知道——難道我知道得還不夠多嗎?”
“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李正梁顯然也發火了,他直視著我的臉,目光中毫無畏懼的意思,“你知道呂紫晶這個女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