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死這麼多人?奶奶說,主要是沒有食物,也沒有醫藥,有的餓死,有的病死。
現在,奶奶已經離去多年了。
有時候,隨同傅正模來到野戰醫院的還有一個副官,易升泉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可能是忘記了他的名字,現在隻知道他姓溫,那時候的人們都叫他溫副官。
溫副官第一次來到野戰醫院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野戰醫院的醫生沒法治愈,很多人都認為溫副官沒救了。易升泉的姑父說,讓他試試。易升泉的姑父名叫周仁豐,是當地有名的中醫。結果,周仁豐用土方子治好了溫副官的病。溫副官非常感激。
易升泉的父親易順倉鄂西會戰的時候,在師範學校上學,他和比自己大幾歲的溫副官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們常常談論到天亮,談論曆史,臧否人物,指點江山,述說誌向。易順倉去了師範學校後,他們還有書信來往。後來,易順倉一直保存著溫副官寫給他的信。易升泉上小學的時候,父親易順倉還拿出溫副官寫給他的信,念給兒子聽。易升泉說,那些信都是用毛筆寫在黃紙上,有一封信引用了孟子的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易升泉聽不懂,父親一句一句地解釋給他聽。父親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眼淚流了下來。那時候的父親易順倉有40多歲,“40多歲的人念起書信還在哭啊。”易升泉感慨地說。
溫副官來到野戰醫院的時間,剛好與馮雪秀所說的日軍轟炸石牌村的時間重合。這段時間,就是鄂西會戰的時間。
鄂西會戰結束後,預四師要開拔,溫副官和易順倉難分難舍,他們說了一夜話,第二天天亮,溫副官離開了。臨走前,他送給易順倉一個筆筒,一雙象牙筷子,還有一件日本軍官的大衣。
這一走,溫副官再也沒有了消息。
易升泉推斷說,溫副官可能是以後犧牲在戰場上,要不然,他一定會回來看望父親易順倉,還有他的救命恩人周仁豐。溫副官是一個極重情義的人。
父親易順倉從師範學校畢業後,一直在宜昌市夷陵區的中小學任教,退休的時候是初中語文老師,已於十多年前去世了。
易升泉清楚地記得父親說過這麼一件事情:
有一次,溫副官來到他們家,偷偷問易順倉:“家裏還有沒有吃的?”易順倉問:“有啊,怎麼了?”溫副官說:“我一個老鄉,在野戰醫院裏,野戰醫院沒有吃的,他快要餓死了。”易順倉從廚房裏拿了兩個麵餅,跟著溫副官跑進了野戰醫院。野戰醫院裏一間房屋的地上躺滿了人,一個個麵黃肌瘦,傷痕累累。溫副官的老鄉躺在最外麵,等著被收屍的人拉走。溫副官把麵餅撕成長條,塞進老鄉的嘴裏,可惜老鄉已經餓得沒有任何力氣,嘴巴不會動了,沒有力氣咀嚼了。溫副官淚流滿麵,痛哭失聲。
很快地,溫副官的這個老鄉就死了。
那時候,預四師的將士們,在前線與日軍殊死拚殺,隻有受了重傷才會被抬到後方的野戰醫院。然而,野戰醫院缺少食物,又缺少醫藥,等待他們的還是死亡。
2010年的一場大雨衝出了預四師的3 000具屍骨,世人震驚。易升泉說,當時掩埋的屍骨遠遠超過3 000具。解放初期,村裏的放羊人上山放羊,就踩著這些屍骨攀爬,盡管大家都知道這是抗戰將士的屍骨,但是從來就沒有人收殮,任陽光暴曬,風雨浸淋。
鄂西會戰非常慘烈。
參加過鄂西會戰的預四師老兵劉邦瑞曾經給兒子易強講過,距離野戰醫院30公裏有一座山叫珠寶山,預四師的一個連曾經在那裏打過一仗,麵對四百多名日軍和日軍的重機槍、小鋼炮,死戰不退。當時,劉邦瑞所在的那個連僅有140人,僅有一挺輕機槍,其餘的都是漢陽造,很多槍支因為使用時間長,膛線都磨平了。日軍攻擊很猛,像潮水一樣湧過來,三八大蓋上的刺刀長長的,亮光閃閃。日軍的炮彈從頭頂上飛過去,落在後麵,掀起的氣浪把帽子都吹掉了。他們的輕機槍壓不住日軍的重機槍,重機槍的子彈像雨點一樣落在陣地上,剛才還在打槍的戰士,突然沒有了動靜,劉邦瑞一看,戰士的臉上都是血。連長揮舞著駁殼槍嘶聲叫喊著:“人在陣地在,殺一個夠本,打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