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酒聖(1 / 1)

秦公樞自潼川府歸,一騎快馬奔馳在涪江南岸的古驛道上。放眼望去,一河順水,兩岸柳綠,好一派仲春風光。

秦公樞,字長儀,大清雍乾間遂州名士,自詡“醉詩仙”,詩詞文章稱頌一時。其家富甲兩川,擁有良田萬頃,平時裏,經常和蜀中各界名流聚會,飲酒吟詩酬唱,肆意逍遙快活。

昨天上午,秦公樞前往潼川府,拜會回鄉省親的當朝一品大員武英殿大學士張鵬翮,他的詩文得到張大人誇獎,心裏十分高興。今日一大早,便策馬東歸。未及中午,便到了蓬萊地界。他遠遠地看見一座山峰,雖不甚高,卻孤峰傲立江畔。山上林木幽深,不覺有了幾分向往,下得馬來,信步往山中而去。

一條野徑,荊棘叢生,蜿蜒在林木間。

秦公樞一路尋來,但見山中青翠欲滴,各色花香四溢,正癡癡地發呆。不意間飄來一陣酒香,不禁心中大喜,沿著曲折小徑,尋香而去。

行約數百步,一壩如盆。三五株千年古柏隱去了小徑,濃蔭掩映著四五間破敗的廟宇,橫額上書“玉印寺”,似黃山穀手書遺墨。

破簷下的大青石上,橫臥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丐,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青石旁支著一爐,灶內柴火徐徐燃燒。爐上置一銅壺,壺蓋響如連珠,誘人的酒香正從壺嘴處嫋嫋飄來,嗅之令人飄飄欲仙。

秦公樞徑直來到青石上坐定。老丐卻是不理不睬,依舊眯著眼睛,嘴裏念念有詞:“鳳山日日滃非煙,勝得三春雨露天。棠怡淺紅酣一笑,柳垂淡綠困三眠。”

秦公樞聞聽老丐所吟詩句,不覺癡了一癡。他始知此山果然不同凡響,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座毫不起眼的孤山竟然是大唐貞元年間,蜀人張九宗創鳳山書院的洞天福地。

秦公樞是讀書人,當然知道鳳山書院的名頭,在文人學子的耳朵裏,當真是如雷貫耳,蜀中文人墨客無不奉為聖地。秦公樞知道了此山的來曆,暗想老丐必非常人,遂來了雅興,口裏也吟誦道:“紛綸爭徑蹂新苔,回首碧波曉色開。一壺冰心迷日月,急持煙籠下凡來。”

邋遢老丐一聽,“噫”了一聲,從青石塊上坐起來。老丐望了一望秦公樞,見他氣度不凡,知道此人必定是詩酒好手。也不說話,從破衣服的口袋裏,哆哆嗦嗦地拿出兩隻酒杯來;又將爐上的銅壺提下,滿滿地篩上兩杯,遞一杯給秦公樞,自己也飲一杯。

秦公樞接杯在手,放在鼻端聞了一聞,濃香沁入心脾;又細觀杯中酒色,剔透如玲瓏碧玉。忍不住淺嚐一口,頓時一股清洌綿長的酒香,順喉而下,不禁由衷地讚歎道:“此仙品也,在下自信嚐遍了蜀中各地的名酒佳釀,卻未得一與之比肩者,敢問丐仙是何道理?”

老丐見秦公樞果然是杯中方家,聽到他如此發問,不由得呆了一呆,訕笑道:“吾本富家子弟,不想竟以酒敗家,如今隻得賴行乞自活。十年來木屐踏遍巴蜀間,仍然不忘這解愁杜康。遂遍訪川內各大名坊,然而終不得法。兩年前,偶然在此山中得遇高人,始知世上佳釀雖眾,未登峰造極者,蓋因溫酒之器乃新壺之故也。仙師知吾嗜酒如命,別時嚐贈老叫花子一把銅壺,用其溫酒,果然如瓊漿玉液一般。”

秦公樞聽了老丐之言,如聞天書,便索壺仔細觀察,見銅壺色澤黝黑溫潤,隱然若有光,知其年代久遠,不覺愛慕,幾番把玩,終不釋手,便對老丐言道:“以十金相購,不知丐仙意下如何?”

老丐端視秦公樞良久,才緩緩說道:“老叫花子萬不會將此壺相售與君,然你乃吾唯一的杯中知己。這樣吧,此壺半贈與君,半為吾所有,汝隻需日供美酒同煮,二人共享此壺如何?”

秦公樞聞言大喜過望,欣然答應老丐提議。二人攜手同歸遂州秦府,朝夕相處,相敬如同袍。

從此以後,秦公樞視老丐如同伯牙待子期一般,二人同壺共飲二十三年。乾隆二十二年(1757)春,老丐壽終,秦公樞如喪考妣,撫屍失聲痛哭。他請來梓州雲台觀鬆明道長,做道場七七四十九天,後遵老丐所囑,將其厚葬於鳳山玉印寺旁。

越明年,秦公樞攜壺離家出走,家人皆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