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萬厚,老夥計了,楚清河認識。聽說這個人以前脾氣特別大,是個大炮筒子。但是,楚清河到車上三個月,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和旅客或是同事紅過臉。段上為什麼突然想起來選樹這樣一個典型呢。再說,今年五十五了,還有四個月,老呂該拍拍屁股走人了。在鐵路上奉獻了一輩子,也該回家歇歇了。把一個臨退休的老頭選樹起來意味著什麼?楚清河琢磨來琢磨去不得其解。
客運段從來是不缺乏典型的,北京、上海車隊有的是大把大把的帥哥、靚妹。這些年,服務標兵、勞動模範一茬一茬的典型基本上都被這兩個車隊大包幹了。搞服務行業的,自然要選個亮一點、有精氣神的,這也合乎情理。像呂萬厚這大把年紀的人,一個糟老頭子,如果是工務段、機務段的技術大拿,臨退休了,選樹起來,拔高拔高,帶動帶動職工學業務的士氣,還說得過去。但是在列車上,比他的事跡還要典型的職工多得去了。老呂頭真是命好,行將退休,好事上門。
領導安排了,楚清河就去做,其他的事就不便多問。通過走訪車上其他的夥計,並對老呂頭本人做了深入細致的采訪後,楚清河對這個人有了一個簡單的輪廓。
老呂頭到1450次列車已經有十個年頭了,以前在段機關工作,總務科的,分管發東西。不要小看了這個差事,一般人擠破了腦袋還得不到這項工作。下班回家,人家從來不空著手,每次都提溜個小布兜。今天捎個暖壺,明兒帶個臉盤,要不褲兜裏裝兩節電池。後來流行電動車,常有職工瞅見他禮拜天到段上拉了一車東西往外走。車上用油布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呂萬厚一次喝多了,頗為自豪地說,他家裏吃的、用的基本沒有花過自己的錢。
那時候客運段就這個作風,就連段辦公室分管計生辦的娘們也不例外。這娘們叫宋紅。那時上麵常下派一定數量的避孕套,她一件都不發給職工。誰好意思經常跑一老娘們跟前要這玩意。這娘們老公偷偷在外麵開了個性保健店,用公家免費配發的貨在外麵開店,據說一年也賺個萬兒八千的。反正無本買賣,進貨不花錢。素質差點的列車員去段上申領拖把、掃帚、毛巾等備品時,也是能多要就多要,公家的,使不了帶回家用去。
老呂頭掌管著段上的備品發放,雖然是個跑腿的,不是幹部身份,卻是實權派,牛氣充天,屬於走路都不看腳尖的。因為當時的段長和他們家有點小親戚關係,皇親國戚係列。後來段長調走了,他的崗位也一直沒有再調整。
十年前段上分房子的時候,老呂頭和科室裏的副科長競爭。段上排序打分,0.5分之差,老呂頭光榮敗北。輸給別人可以,副科長上班才五年,不到三十歲。他老呂頭已經四十五歲了,十幾歲時子承父業頂崗上班,在鐵路上混跡了二十多年,還競爭不過一個嘴上沒毛的,老呂頭想不通。腦子裏有心事,就管不住這張嘴。老呂頭在辦公室開罵了,哪個雜碎製定了分房政策,腦子進水了嗎?中層幹部加五分,老子幹了二十多年才加四分。他李光明也太不是東西了,自己住一套,給老太爺、老太太弄一套、還給閨女一套,還讓不讓職工活了。也就罵了幾句,老呂頭就打住了。罵也沒有用,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後來房子還是分給副科長了。
另外,有必要交待一下,李光明當時是段分房小組組長,鹿城客運段黨委書記。副處級。那時全路有五十幾個分局,客運段這個級別的領導是分局任免。再後來鐵道部調整生產力布局,撤銷分局,站段由路局直管。此後不久,鹿城客運段升格為正處級。
事實證明,在機關裏是不能亂說話的。機關就是機關,總是充滿無數機關的。在機關可以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但是不能多說話,尤其是亂說話,老呂頭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就壞在這張嘴上了。
鐵一般的事實也雄辯地證明,腦子裏進水的不是段分房小組組長——段黨委書記李光明(副處級)。而是他,段總務科工作人員呂萬厚(無級別,尚未進入幹部編製,以工代幹)。
三個月後,鹿城客運段幹部競聘上崗機構改革大會隆重召開,新的一輪打分開始。呂萬厚因年齡、學曆等原因,到最艱苦的鹿烏車隊接受再教育,再改造。其他的人員調整,隻要是機關下去的,要麼是分到車隊好一點的部門,要麼級別上照顧一下,也有到車上當車長的,一個車上兩個副車長,幹部又不嫌多。據說,李光明書記的夫人,同時也是段財務科的主任科員,那幾天碰巧身體不太舒服,請了幾天假,窩在醫院的病房裏。開會打分的那幾天,陸續有段上的人過去探望李夫人,勸她不要為了革命工作把革命的本錢弄丟了。當然,看望病人是不能空著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