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石牢中鐵漢 被迫害的老人(3 / 3)

公遐見她一雙妙目注定自己,口氣比前親近,本就感激。再一回憶前情,不由多看了兩眼,越看越覺對方聰明美秀,心地誠厚。難得身在惡賊家中,不與同流合汙,反將這樣享受極好的豪富人家當成火坑。內情雖不知道,即此已是少見。初和少女交談,也想不起說什話好,正覺對方人好。少女把話說完,見公遐還在諾諾連聲,四目相對,不禁又有羞意,笑說:“我非回去不可,不能再來,如不當我壞人,便聽我的話。我到下麵代人向婁三兄打個招呼便要回去。惡人快到,不能再來,望你前途小心,將來再見麵吧。”公通知她還不放心,立說:“小弟方才冒失,乃是婁三兄和我說過,不能不去。

既然鐵環便是他的,決不敢再冒失,必照尊意。小弟到了香粟村,相機而行,無論如何艱危,不久必助姊姊脫離虎穴便了。”林蓉本已轉身,聞言重又立定,聽完笑答。“這樣才好。我知你至誠君子,不避嫌疑,幾番相見。別的無妨,但要記住你的本領還差得遠,千萬不可輕易和人動手。可惜此時無暇,否則,你我比上一次就知道了。連我也未必能是對手,何況為首諸人。並非小看寇兄,實是度日如年。每日看那殘忍慘狀,心膽皆寒,恨不得你早日將人引來,不特去此大害,我也可以脫離虎口。實在冒失,不得而已,望你珍重,我暫時不再見麵了。”說罷,方始帶著滿麵愁容轉身走去。到了下麵洞內,不多一會兒匆匆走出,趕往莊前廣場。中途還幾次回望,似恐自己違約,心更感奮不已。

因恐被人看破,不敢現身,掩在樹後向前觀望。二女已將另兩婦女遣開,對坐說笑。

回憶前情,由不得心中戀戀,正在觀望,忽聽西南方一枝響箭帶著一縷火花由前麵山穀中飛起,到了空中爆散,灑了半天星雨,一閃即滅。跟著便聽遠遠馬蹄奔騰之聲甚急,空山回首,響震崖穀,由遠而近,似有好幾匹快馬往莊中飛馳而來。再看場上林蓉已先起立,似頗驚慌,被青衣少女止住,一同起身,手挽手由莊前小橋走過,轉往莊園樹林之中。同時莊中人語喧嘩,三四十個從來未見過的壯漢分由二女所去的對麵樹林房舍中趕將出來,亂成一片。多半手中拿有兵器和鞭棍鐐銬等刑具,內有數人並還在正麵設下桌椅,布置甚忙。這才看出正麵場上離桌不遠還有幾個木樁,上有鐵鏈。地上新放著幾盤繩索,樁也長短不一,似是綁人之用。方覺惡霸威勢凶猛,從來未見。那班惡奴爪牙更是氣勢洶洶。當在場上布置之時,連對自己同伴也是互相厲聲呼喝,以強淩弱,狐假虎威,開口便出惡言,沒有一點人性。時近中秋,遍地清輝,隻有大小三五片白雲在天空中遠近移動,更顯得碧霄澄弄,千裏一色,上下同清,山容如畫。方才二女月下談心的清麗幽靜之境,立時殺氣騰騰。加上許多燈籠火把,越發烏煙瘴氣,醜惡難看。方想:

同是人類,為何這樣殘暴凶惡,慘無人理?休說喪盡天良,連絲毫人性都沒有。那馬蹄之聲已越響越近。

公遐遙望前麵,已現出兩三點火星,掩映飛馳在林野崖穀之間,來勢絕快。同時又是一枝響箭,從發現火星之處起曳空而來,再準沒有,恰巧飛到莊前廣場上方始爆炸,化為一蓬火星,飛射如雨而滅。隻剩箭頭帶著一縷極淒厲刺耳的響聲自空下射,直落廣場中心。場上惡奴本是此呼彼喝,手腳並用,亂做一團。第二枝響箭一起,立時排成兩列,鴉雀無聲。隻管刀槍並舉,火把通明,人和木偶一般,一個個凶神惡煞立在當地,仿佛連口大氣也不敢出。除那鬆枝紮成的火把偶然發出一兩聲極輕微的爆音而外,大片廣場立歸肅避。那馬匹奔騰之聲和那幾點火光卻飛馳而來,已將臨近,相隔不到半裏。

內一惡奴似是石牢中所見惡奴和一同伴,已爭先雙雙搶前迎接上去。明明極好月亮,手裏偏各拿著一盞紗燈,搶到為首馬前,雙雙躬身,嘴裏說了幾句。為首一騎是個短裝華服,中等身材,年約四旬的漢子,獨自騎了一匹高頭大馬,一馬當先,絕塵飛馳而來,手中揚起長鞭,看去心高氣揚,身手矯健,馬也騎得極好,似是為首惡霸。兩惡奴搶在馬前說話,連理也未理,便往莊場上馳來。前見惡奴早把馬口嚼環搶住,抬起隻手隨同飛跑,偏著個頭仍是說之不已。那快的馬,惡奴竟走得和它一般快法。後麵還有十多騎,各持火把油鬆,背插鋼刀兵器,短裝密扣,一同馳來,也都人強馬壯,威風凜凜。這才看出惡霸手下同黨不是易與,連手下惡奴也都有點功夫。心方一驚,場上兩列惡奴爪牙早相繼朝兩邊擺開,同聲唱喏,拜伏在地。

惡霸馬到場中,把手一揮,眾人立時分列兩旁。惡霸先將馬頭一拎,順著莊前小橋往正麵莊園中馳去。人還未到,便有十幾盞花燈迎接出來。持燈的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女,裝束比前見二女華麗得多。燈月交輝之下更顯得氣派豪華,富麗非常。跟著人馬燈光在樹林中略一掩映,漸漸無蹤。為了中央房舍被大半樹林擋住,看不出來。後來幾匹馬到了莊前,也同縱落。另有幾個小惡奴早由莊中奔出,將馬接去。待了不多一會,惡霸便換了衣服,氣衝衝由莊中走出,到了場中坐下,同來黨羽分坐兩旁。身邊還跟著四個侍女,都是年輕美秀,穿著華麗,各人手上分捧著手中茶壺、香扇衣服之類,侍立在側。

全場的人除兩旁陪坐的幾個黨羽偶然還說笑兩句,聲音都低,聽不出說些什麼;餘者分立兩旁,目光注定在惡霸一人身上。四圍樹上紗燈已全點好,又加上許多火把,因是肅靜無聲,越顯得場麵威武,情勢緊張。

公遐見惡霸坐在中間,一手叉腰,一手按在桌上,一言不發,神態嚴厲,暗伏殺機;又似憤怒已極,在想心事神氣。方料必與那幾個被困人有關,一個不巧,石牢中三人便遭慘殺。自己上前平白送死,又無法解救人家。心正義憤愁急,先是微聞土山後麵山石響了一下,聲雖輕微,但是公遐耳目最靈,一聽便知有人走動,無意之中將山上碎石塌落了一塊。惟恐被惡奴看破,又想林蓉尋來,連忙按劍細聽,底下便不再有聲音。跟著便聽前麵莊場上喝罵之聲。目光到處,不由氣往上撞。原來就這窺聽不多一會的工夫,先兩惡奴已早退去,這時正順莊側麵一片石崖之後領頭走出,後麵四個土人抬著石牢中所見木樁和那鐵漢,另一惡奴押了兩人。先見老人也一顛一拐跟在後麵,手腳都帶有鐐銬,明在惡霸左近走出,二惡奴偏一路耀武揚威,滿口喝罵,做大半圓繞往正麵。除樁上鐵漢外全部跪伏在地。惡霸口中哼了幾聲,二惡奴和那四個土人同聲應諾,分頭搶上,另一未見過的土人被眾人擁往對麵木樁綁好,再將鐵漢連人帶所臥木樁豎在惡霸對麵一個大木樁上,用繩綁好,以免歪倒。經此一來,那鐵漢卻受了大罪。因是頭頸手腳均被身後木樁上鐵環套住,那木樁乃整枝大樹的半爿,寬約兩三尺,長隻六尺,比人略短,看去木甚堅實,斤量甚重。鐵漢腿腕雙腳本空出尺許來長一段,平臥還不覺得,這一立起,人長木短,不能同時著地。場上原有那根木樁又粗又圓,鐵漢身後的樁也是圓的。

土人氣力有限,鐵漢滿腔怒火,綁時又不老實,厲聲怒罵,周身用力亂掙,總算二惡奴正在忙亂,不曾跟來,沒有多吃別的苦頭。那四土人綁他不住,隻得低聲連說好話,鐵漢方始住了掙紮。開頭那四土人看出腳露在外,從頭到腳均被鐵環裹住,不能彎轉,恐吃不住,口中假裝喝罵,內有一人還打了他兩下,暗地卻將麻繩多捆了好幾圈,綁時並將木樁用力抬起。無奈兩個圓麵綁在一堆本就不穩,鐵漢又深知仇敵殘忍,慘無人道,什麼酷刑均施得出,不知要用什麼花樣收拾自己,反正凶多吉少,竟把來時好友勸告的話忘記,犯了野性;再見惡奴驕橫凶狠之狀,越發憤恨,急怒如狂,死生二字,已置之度外。上人綁好,剛一走開,重又奮身掙紮,破口大罵。力氣本大,隻晃得兩晃,繩圈便即晃鬆,身後所背兩三百斤重的木樁立時下沉,頭頸手臂全被勒緊,人如何能禁得住?

幸而強健多力,見勢不佳,時候稍久。休說掙紮罵人,人也要被鐵環勒閉了氣,甚而送命,均在意中。這才想起好友之言,急怒無用,隻有多受侮辱酷刑,沒奈何,強忍胸中怒火,拚著手腕痛苦,暗中用力,將其提起,一麵雙腳立穩,將頭緊貼樁上,用背朝後抵住,才好一些。

公遐早聽出鐵漢是惡霸死對頭,當夜隻是淩辱,還不至於送他性命,那兩土人卻是難保。又見惡奴背後都有一把鋼刀,齊朝老土人撲去,滿擬必死無疑。哪知二惡奴竟搶著上前將他鐐銬解開,放了起來,重又領往惡霸麵前跪下。惡霸把手一招,內一侍女便捧了一身幹淨衣服走過。雙方說了幾句,惡霸勃然大怒,喝道:“老狗東西既不知好歹,可領去見新姨娘一麵。這好衣服憑他幾根老狗骨頭穿了也真折福,由他自去養傷。這樣肮髒,新姨娘房內不許進去,你們扶他到了房前,隻許他父女隔窗相見,敢說出一句無理的話,即速牽來見我,叫他知道厲害。”老人隻方才拒絕換衣說了幾句,後便一言不發,跟著便被兩侍女領走。另一土人早被綁在樁上,似知不能幸免,已停了求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