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是臨時趕印出來的,太過匆忙,這些紙片裁剪得很粗糙,考生們隻有自己動手把四個毛邊撕去,大小合適,才能貼在試卷上。
這下,可難為了這個女生。大約,她還是不願讓別人看到她的那隻手,就用左胳臂使勁壓緊紙片,右手一點一點地撕。
然而,那張小紙片仿佛不聽話,隻要她一用力,就從她的胳臂下跑出來,再壓下去,再跑出來。她急得都有些冒汗了。
“這位女同學,我可以幫你嗎?”女老師走過去,俯下身子,聲音低低地征詢女生的意見。女生抬起頭,看了看,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紙片給了她。
然而,女老師並沒有立即動手,她把那張紙片放在講台上後,便在滿考場裏尋找著什麼。我有些納悶,這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嘛,她究竟想要幹什麼呢。
不一會兒,女老師從一個學生那裏,找到了一把小刀。然後,她坐在講台前,一點點小心翼翼地裁剪那張紙片,“哧——哧——”,小刀割裂紙片的聲音,很好聽。我和女生看著她做這一切。說實話,那一刻,女老師慈祥得像坐在講
台前的一尊佛,她專注的神情,仿佛是在完成一件精致的手工藝品。
隨後,她微笑著把這張小紙片輕輕地放在女生的桌子上。女生欠了欠身子,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她拍了拍女生的肩膀,說,趕緊答題吧,便走開了。
然而,我還在納悶呢。一張小紙片,手也完全可以撕得很整齊,為什麼一定要找把小刀來呢?
考試結束後,我道出了心中的不解。那位女老師笑了,說,這個女生所殘缺的,是一隻手。我不想在她麵前,用自己靈巧的手指頭去撕那張紙片,那樣的話,會撕碎這個女孩的心。我滿考場去尋找一把小刀,就是想借助小刀,避開對她的這種傷害。
一直以來,小刀在我心中,不過是一片冰冷的鐵片而已。而那年春天,我懂得了,原來,即便是鋒利而冰冷的一片小刀,也會裁剪出人性的溫暖來。
通向靈魂的道路
/涼月滿天/
晚上,看到中央一套水均益的《高端訪問》,被采訪者是西班牙舞蹈家阿依達。她帶著西班牙弗拉明戈舞《莎樂美》來中國演出,用身體的律動表達一種超越了歡樂和痛苦的、直逼生命深處的悲情,她的舞姿給人的感覺是,她把生命化成一團燃燒的火。
看她的舞蹈,誰也想象不到她是一個病人。當年,十歲的小阿依達正勁頭十足地活躍在舞台上,劇烈的背痛讓她突然無法活動,經過診斷,她患了脊柱側彎,而且很嚴重,已經彎成了S形。S形的脊柱怎麼能支撐身體呢?十幾個醫生都給她下了禁令,要她徹底離開舞台,否則她的脊柱會越來越彎,她會越來越疼,終有一天,她會死。小姑娘不明白死意味著什麼,對舞蹈的熱愛讓她滿不在乎地回答:“哦,不,我就是要跳舞,哪怕死在舞台上。”
從那以後,她就一直戴著折磨人的金屬矯正器,跳啊跳。一路舞遍全世界。過海關的時候,她把自己的矯正器從身上摘下來,擱在包裏,但是過安檢門時,電子警報器照樣會響,搞得氣氛大為緊張,於是她就把包拉開,讓人看這麼多年一直支撐她的鋼鐵骨架。水均益問她:“跳舞的時候怎麼辦呢?”“啊,”她笑著說,“跳舞的時候摘下來,跳完再戴上。”
看著已不年輕的阿依達,每個人都很明白歲月和疾病的殘酷,二者聯手,不會讓這個女人長久活躍在舞台上的。“那麼,”水均益問,“你想過自己還能舞多久嗎?離開了跳舞,你怎麼辦呢?”阿依達露出明快的笑容:“我將一直跳到實在跳不動為止。然後,我就退下來當舞蹈教師,仍舊可以活在舞蹈中間。”水均益接著問了一個每個人都想知道的問題:“對你而言,舞蹈占什麼位置?”她想了一下,很誠實地回答:“好多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可是我也說不好。對我來說,舞蹈就是生命,生命就是一場舞蹈,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阻止我一直跳下去。”她不肯和命運講和,她就是要跳,無論前麵是鴻溝、海水、天塹、荊棘,她都要一路舞著過去,哪怕一路走一路鮮血淋漓。
這樣一個有著堅韌意誌和取得了巨大成就,把西班牙民族舞介紹給全世界的人,竟然很低調。她坐在那裏,一直微笑著,有時笑出聲來,就像一個平常的家庭主婦的聲音,沙啞和低沉。她並不覺得自己取得了多麼大的成功。她說:“所謂的成功,不過是一個過程。”正是對舞蹈的癡迷,讓她忽略了表麵上的“成功”,而在舞台上孜孜不倦地表達對生命的熱愛,對藝術的追尋。
基於這種熱愛,她準備在中國開設弗拉明戈舞培訓班。我不敢說她一定能夠成功,能夠關注生命和藝術的人畢竟不多。但是她的一句話深深打動了我。她說,“我想用弗拉明戈舞修築一條通向靈魂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