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您好。GRE……對不起,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去了……對不起,我是說,我不能告訴您他在不在公司……對不起,我不能告訴您他的手機……是的,這是公司規定,對不起!”

老方經過公司前台的時候,格外苗條的秘書小姐Linda,正在用比細腰還細的聲音,溫柔地拒絕電話那端的一切要求。

Linda的表情很專注,沒時間留意老方。反正公司有兩道門。外麵一道要用員工卡,裏麵一道要按指紋。GRE的電腦係統已經錄入老方進門的時間,精確到秒,所以本來就無需Linda的關注。當然如果是一位總監,或者副總監,甚至是有提級希望的高級調查師,Linda也會流露出奔放的笑容來。老方雖是高級調查師,卻隻有下崗的趨勢。Linda潔白的牙齒,犯不著向老方齜出來。

老方不懂英語也不會打字,不會用那些花裏胡哨的電腦軟件和數據庫。若是讓他寫一份報告,別人還得花時間翻譯。

GRE每個人的時間都以美元明碼標價。總監每小時三百,副總監二百,高級調查師一百五,中級調查師一百,初級五十。項目組裏有了老方,每小時就要花掉一百五十美元的預算。其他高級調查師除了領導中初級調查師們做調查,還需撰寫英文報告。而老方卻隻能用中文寫備忘錄,翻譯還需額外的預算,初級調查師們也不屑聽他使喚。當今初級調查師也需大學本科加專業英語八級。不會英語的外企白領,方圓幾十公裏都已滅絕。沒有哪個項目經理願意使用老方。

但老方也算GRE北京辦公室的元老。十五年前,GRE北京一共隻有四名員工。老方是中級調查師,職位在全公司排第二。那時電腦裏什麼也查不到,所有的項目都由老方出馬。老方早年幹過刑警,實地調查輕車熟路。GRE初到北京,老方是公司的棟梁,能不能寫英文報告毫不重要。反正他手下有個剛畢業的初級調查師,除了英語什麼都不會。老方常說:Steve,把這封郵件翻譯一下。

當年的初級調查師卻小看不得。十五年天天加班,不結婚也不談戀愛,甚至沒人聽說他和哪個女孩約會過。他是GRE裏修行的“道士”。

十五年後,道士修煉成仙,領導五個調查團隊,一百多名員工。每個團隊配備一名總監,兩名副總監、四名高級調查師、六名中級調查師和八名初級調查師。每個團隊同時執行八到十個項目。每個項目三萬至十萬美元的預算。GRE搬入國貿一座,擴大四十倍,長高二十層。員工的派頭也都對得起北京最貴的寫字樓。老方除外。

Steve自不必說。他的頭銜是執行董事(MD),GRE北京負責人。他就算化成一團空氣,仍要飄在所有人頭頂上。大家雖直呼他Steve,心裏卻當他是國家主席。國家主席平時隻接見總監和副總監,和調查師們難得有話可說。

幾位總監大都來自其他知名公司。普華,德勤,麥肯錫,說出來個個嚇死人。他們每天四處開會,領導團隊為輔,發掘客戶為主。Steve年輕有為,總監已難有繼續上升的空間。

副總監多由高級調查師提拔而成。媳婦終於熬成婆。正因有個“副”字,更要顯出權威。做項目經理之餘,他們夢想擁有自己的客戶。總監個個眼睛雪亮,決不放過任何一個潛在客戶。漏網之魚寥寥無幾,大部分副總監一輩子轉正無望。

高級調查師背景各異。記者,律師,經濟師,會計師,五花八門,但絕無三十歲以下的,這是GRE不成文的規定。作為具體項目的核心執行人,他們管理初中級調查師的工作,外出進行實地調查,並撰寫報告草稿。實地調查不能戴禮帽叼煙鬥,福爾摩斯的派頭隻能留給小調查師們。高級調查師們熱切盼望“項目經理”的頭銜,那是提升副總監的敲門磚。

中級調查師大都已在GRE工作了三五年,每天麵對電腦,搜索網絡和寫備忘錄。網絡數據庫五花八門。本地的,香港的,歐美的;司法的,工商的,環保的,當然也有百度和Google。就在無窮無盡的搜索之餘,中級調查師們期待著偶爾做一兩次實地調查,盡管隻是給高級調查師提包拉門。實地調查經驗是高級調查師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