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行危嘴角露出絲微笑,旋又目光一冷,右掌閃電擊出,柳愚尚未搞清發生何事,一人已抱頭滾進了帳內!黃守仁心頭怦然,失聲道:“薛監軍!”
那薛監軍抖了抖袍上塵土,尖聲道:“過大俠饒命!小官一句話也不敢泄露出去!”過行危冷然道:“這個世上,沒有比死人更能守密的了,黃都統以為如何?”
殺監軍等若是公開叛離朝廷,即使黃守仁知曉薛監軍乃是朱全忠的手下,依舊不敢貿然下決定。
薛監軍重重磕在地上,哀求道:“過大爺,看在段王妃的薄麵上,饒過小官一命吧,小官發誓決不泄露半句,如違此誓,必遭五雷轟頂之刑!”
“段王妃?”過行危腦際轟然一震,劍眉緊蹙,低聲道:“她……過得可還好?”
薛監軍麵露尷尬,欲言又止,過行危不悅道:“快說。”薛監軍咽下口津,小心翼翼道:“聽說……聽說抱恙在王宮中。”道完抬頭看了看過行危的神色,旋又不斷磕頭求饒。
“別磕了……”過行危寒聲道:“這樣也能說服我麼?”
“過大爺!”薛監軍一聲尖叫,同一時間,紅褐色的配刀一斬而下,霎時間,身首異處,枯草色的帳布染上了令人心悸的殷紅。
“過行危!”黃守仁怒喝道:“你要我造反麼?”過行危淡淡道:“此人不可信,若放了他,過幾日便有詔書下來調黃都統回朝廷,回了朝廷的武官,就是被縛著的老虎,即便你張牙舞爪、威脅恐嚇,他們也照樣可弄出條罪名,定你死罪!朝中還有多少忠臣,相信黃都統應該比我清楚。”
“雖然區區厭惡過兄的做法,可是,這的確是明智的決定。”柳愚在一旁苦笑道。黃守仁沉默片刻,歎了又歎,才道:“屍體由我來處理,一切就按過副將的意思辦吧。”
柳愚隻覺得自己是個事外之人,說了聲遵命,轉過身,正要移步離帳,便在此時,一隻粗糙有力的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之上,柳愚眼光下意識向後瞥去,身後之人淡淡道:“若這場仗最後要靠朱全忠來平定的話,我大唐社稷就再無希望了,你可明白?”
“我明白。”柳愚沉聲道:“今日是否趕往鳳翔呢?”過行危灑然笑道:“回去準備一下,我來找你。”黃守仁道:“馬匹和銀兩我給你們準備,要裝扮成商人或者武林人物等等則由你們自己決定。”
過行危緩步邁出帳篷,沉聲道:“當黃都統覺得走投無路之時,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叫大野澤的地方能夠收納你。”
黃守仁露出個帶點自嘲的笑容,而柳愚則是呆在了當場,過了好久,一聲雁叫把他驚醒,抬頭仰望,蒼穹是亙古不變的蔚藍,可是……
“宗前輩、徐指揮使……自己的承諾究竟還能否實現呢?”柳愚定了定神,走出軍帳。
中午的太陽暖洋洋的,讓人被感困倦,春風吹到士兵休憩的土地上,夾雜些青草香味。
“回來啦!今天好辛苦,推了半天的糧車,怎麼樣,比試還成功麼?”皇甫茵身著樸素的灰色女裝,可依舊像個美麗精靈,寫意地座在露天的岩石上,懶散地甩著雙臂,柔聲道。
“很辛苦吧。”柳愚道。他相信這是一份苦差事,至少對一個十三歲的女孩來說是這樣。“恩,比起那些抱著小孩出來推車的阿姨們可要好多了,現在才發現,原來人生是那麼艱難,戰爭是那麼的可惡!”皇甫茵跳下岩石,咬牙道。
柳愚無奈道:“你實在不該跟來的。”皇甫茵道:“都說了我沒地方去了,你不照顧我,誰照顧我?”柳愚苦笑道:“可現在,我要離開了。”皇甫茵愕然道:“離開?要到哪裏去?不許甩下我!”
柳愚不知道從何說起,支支吾吾道:“總之,我會回來的,你等著。”皇甫茵咬著嘴唇,蹙眉道:“爹也說過讓我等著,結果呢,結果現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柳愚帶上刀和匕首,摸了摸懷中的《流劍十三》和《奇門遁甲統宗》,再摸上皇甫茵的額頭,道:“我真該偷偷離開,可又放不下心,你聰明伶俐,答應我,照顧好自己,我是非走不可的。”
“柳副將,讓她跟去吧。”竟是過行危說話了,卻見他一身武林人物的打扮,傲立在兩丈開外。皇甫茵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虎背熊腰的不速之客,道:“你是哪位啊?”
過行危道:“這個你以後自然會知道,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好好回答。”皇甫茵瞪眼道:“本姑娘為何要理你啊?”過行危不答反問道:“你聰不聰明?”
“當然!”皇甫茵失聲道。
“迂不迂腐?”
“我才不像他呢!”皇甫茵指著柳愚道,後者大感尷尬,轉過身去。
“那……怕不怕死?”
“不怕!”皇甫茵雖然說得斬釘截鐵,可她的心裏還是有些害怕的。
過行危點了點頭,喝道:“好!有這些就夠了,柳副將,穿上這身衣服,帶上這位姑娘,等到天黑之時,到前麵二十裏處的回雁磯來找我!”說罷如風一般迅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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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雁磯上風聲獵獵,柳愚和皇甫茵共騎一匹駿馬,來到磯下。過行危沒多說什麼,淡然一笑,柳愚亦回之一笑,兩匹馬、三個人,在淒冷的月光之下離開大營,朝西方奔去。
一路上過行危不多說話,柳愚知曉他非一般之人,也不敢多問什麼,倒是皇甫茵耐不住寂寞,問東問西,最後見過行危一句不答,也懶地費口舌,抱著柳愚睡在了馬上。
趕了一天,行至錦繡的西嶽華山,柳愚見物感懷,想到“兵藏武庫,馬入華山”之語,一時興起,在山下岩石上用刀刻上首詩,過行危見他刀筆下處竟是憂國憂民之情,讚賞幾句,又鞭馬西行。
關中為古雍州之地,其腹地是渭河、涇河、洛河及其支流形成的衝積平原,號稱八百裏秦川,物產豐富,原本乃極其富饒之地,有“雩杜竹林,南山檀柘,號稱陸海,為九州膏腴”之說,然而曆經安史之亂和數十年的藩鎮軍閥混戰,現在早已失去往日的風采。
未過一天,柳愚三人來到華州,朝中派來支援的騎兵也恰好到達,此時攻防戰已開始十餘天,八萬大軍駐紮在城外,雲梯、撞車、拋石機等攻城機械均準備待用,等待攻城的命令,城內的情況相當之糟,前幾日傳言糧草被燒之事竟是屬實,城內餓死人的屍體都堆積如山,士兵們沒有法子,隻得把一匹匹馬殺了煮來吃,可就算如此,又能支撐多少天呢?
皇甫茵哪見過如此慘境,一路都磕在柳愚後背上,偶爾抽泣幾聲。
知曉了城中困境,三人也不多留,繞道過華州,繼續向西奔去。一路上遇見不少歧兵,由於三人是江湖人士打扮,歧兵倒也識趣,不去耀武揚威。
黃昏時分,長安城到了。
看著落日餘輝下被歧軍占領的廢城,曾今輝煌閃耀的天下第一都,柳愚心中湧上股酸楚:生我養我之地,竟已淪陷!留下的隻有斷壁慘垣,和迎風招展的一排排“歧”字。
“長安已無酒,”過行危無奈道:“到鳳翔去討點酒喝。”柳愚點點頭,又緩緩道:“繞過前麵的丘陵,走十裏路,就是區區的故居……”
起風了,皇甫茵瞧了瞧陰沉的天幕,道:“天快要黑了,看樣子要下雨,不若去宿一晚。”過行危點頭同意,叫柳愚帶路。“沙沙沙……”天下起傾盆大雨之時,三人恰好到達柳府大門之前。
忽地一聲天雷霹靂,皇甫茵一聲嬌呼,好像見到了什麼恐怖的物事,過行危驟然警覺,倏然側身,望向殘破不堪的屋頂,喝道:“什麼人?”
一聲聲淒厲的鬼叫從府中傳出,令人毛骨悚然,柳愚見到殘破的朱門傷心已極,如今又發現有人在府中裝鬼嚇人,不由怒上心頭,喝道:“這裏是我柳家之府,豈容宵小之輩在這裏裝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