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低頭看著,突然興奮地叫起來:還有小蝦、河蜆哩!愛人看得不過癮,捧起一條小魚瞧了又瞧。
這小小的窪地,擁有這麼多小生靈,水怎麼會如此清澈呢?是沙石過濾,還是有魚螺清潔?
而許多幹涸的窪地上,卻躺著無數來不及逃生的河蜆。白白的蜆殼仰天開著,像一隻隻停棲的蝴蝶。有些窪地一層鬆黑的肥土上,已零星生長出細嫩的碧草,碧草尖上似有春風吹來。
晚上下了一場陣雨。第二天一大早,我又蹚水去看那塊迷人的水窪地。
走近一看,那塊窪地居然一夜之間長大了,而螺螄娘不見了,小螺螄明顯少了許多,小魚都消失無蹤!大概它們全成了白鷺口中的美食。可螺螄娘該咽不下吧?
我遺憾著,在窪地邊蹲下。定眼細瞧,欣喜不已。原來窪地裏依然是這樣的生機勃勃:一隻小指大的螃蟹在水中搖著它的八條槳,許多隻小河蜆張嘴似含著白白的珍珠,一隻蝸牛背著它的黑殼正往小螺螄上爬,細得像針那麼小的魚有幾十上百條地遊來弋去,小螺螄們星星點點地張須尋覓……它們用頑強的活力生生不息地衍嗣著。
青葙·馬鞭草
河灘上,除了大片大片的葒草,還有芭茅、野蒿、雷公草、香附子……其中我最鍾愛的是青葙和馬鞭草。
青葙,一聽這名字,就讓人聯想起青衣長辮,辮子上別朵小紅花的古鎮少女。青葙,草莖修長,枝高不過一米,葉子狹卵形,綠中滲著淡紅。花兒從夏開到秋,長達半年,是河灘上最出色的草花。頂生的穗狀花序,寶塔狀從下往上長著開著,底部已灰幹了一大段,頂端仍寶塔狀素雅盛開。花開一支,一支一大串。密密匝匝盛開的小白花裏伸出細嫩的淡紫花蕊,慢慢變成銀白。青葙的葉色和幹膜質花都與雞冠花相像,故別名野雞冠花。它的花與籽,清肝涼血,明目退翳,是治婦科病的良藥。
青葙不像長長的野蒿,具有濃鬱的現代氣息,在風中舞一把柔長的青劍,像玩酷的行為藝術家。青葙,生於荒野路旁,是貧窮漁家的女兒,每天清早,就靜立在岸邊,等著父親打魚歸來。晨曦晚霞中,情竇初開的青葙,粉頰羞俏,像蛇一樣悄悄鑽進後生們的眼眸。
而在河灘沙地上,最讓我感動的是一種普通的青草。它,長條綠葉尖細如韭,細長如鞭的草莖貼地而爬,節節生根,深深地嵌入沙石中,稍見泥土則現碧綠,幹旱處便綠中泛紅。我曾用手拔,可怎麼拔,也不能把一條長鞭一塊拔出,即便扯斷了,節和根仍穩穩地紮在地下。和它一樣頑強的,河灘上還有一種公母草。公母草,葉如瓜子,開淡藍花。記得小時候,鄰家有個男孩很淘氣,把抓來的青蛙故意折斷腿,青蛙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就揉碎公母草,塞進青蛙嘴裏。過不了多久,青蛙便蹦跳逃離。
馬鞭草,一年四季青綠,不開花。腳踩不死,牛啃不絕,它交錯生長,一棵草蔓延開來,橫的、豎的,一大片。雖然匍匐於地,但始終高昂著頭,無論風霜雪雨、酷暑嚴寒,一直保持著邊走邊長的姿態,越是幹旱、貧瘠的卵石沙地,其根紮得越深。為了挑戰殘酷的“自然選擇”,小草們總是自告奮勇地充當開拓者。
青青蔬菜
寶水河河床兩邊地勢稍高一點的地方,勤儉的人見縫插針種滿了蔬菜。條塊分明、青青綠綠的蔬菜,給河流繡了兩道漂亮的花邊。
茄子、辣椒、豆角、西紅柿、水蕹、絲瓜……菜地裏生機盎然。犄角旮旯、亂石沙堆上爬滿了碩大的冬瓜葉、南瓜藤,枯枝頹垣上吊掛著青嫩嫩的苦瓜、絲瓜。這邊芝麻節節上躥吹著喇叭,那邊芝麻剛拱出苗,伸出綠茸茸的兩片葉;這畦紅薯,葉已密不透風,那邊還剛開墾分畦,插上薯秧……一茬接著一茬,你爭我趕。
各種菜花常誘我駐足。淡紫的黃豆花,有三片花瓣,一大花瓣圈成半圓形,圓心處豎開兩片小花瓣,酷似蝴蝶花。而長豆角雖然也花開淡紫,卻與黃豆花截然不同。長豆角花像張著小口的河蜆,兩片花瓣半開,緊緊抱住中間那厚白的一瓣。蜂飛蝶舞競相抱親時,必將長長的喙伸進厚厚的河蜆口。它一枝兩朵對開,“八”字狀,下了一場雨,兩三天不見,花謝瓣落,就能甩擺出兩根細長的青辮。
水蕹,是所有青菜中長在地裏時間最長的,鮮嫩,百吃不厭。盡管到了小暑,進入三伏,仍在不斷地壓栽著。河灘上蓋有一層黑泥的臨水沙地,也紛紛動用起來,你一塊我一塊,三四個桌麵寬。有疏懶的,隻在沙地上刨出一個長方形,就把水蕹條用沙泥壓好,記得一天澆一次水完事。細心的就不同了,鬆好土後,撒上早已備好的草木灰,用大鵝卵石在四周圈好,又挑肥沃的濕泥覆蓋水蕹莖,白天折多葉的小樹枝蓋住嫩苗,傍晚移開澆水,讓苗透氣喝露,就像精心照料未滿月的寶寶。
一到傍晚,河灘上來來往往的菜農很多:有澆菜鋤草的,有摘菜滅蟲的,也有湊在一起,看菜說菜互相吹捧的。其中,一對年輕的夫婦特別引人注目。他們亮麗的身影在河灘上輕盈地移動,就像兩朵盛開的南瓜花,不時響起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