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
清晨六點來鍾,在街道兩邊的鳥叫聲中,三三兩兩的摩托車、自行車、三輪車“叭叭”作響,車架上扛了半邊豬肉,或兩籠雞鴨,車鬥中塞放著四五個裝滿各色菜的菜筐,一股風般呼嘯著,紛紛向菜市場急衝而來。
倉促中,一個頭紮羊角辮,身穿石榴紅短袖的十二三歲小姑娘,騎一輛26型舊自行車,車頭籃筐裏帶了兩個金黃的大南瓜。眼看快撐到菜市場門口了,石頭一絆,一個南瓜憋不住從籃筐裏躍出,“骨碌碌”滾落於地。小姑娘立馬下車,腳一下沒站穩,車又沒拽牢,連人帶車側倒在南瓜邊,看了叫人心疼。
比他們還早的有菜販子們。天蒙蒙亮,就從菜農的大板車、挑擔裏,錙銖必較地買好了蔬菜。在自己固定的攤位上像給俏麗的丫頭梳妝似的,打扮著那些即將出嫁的菜們:清洗汙泥,剔除黃葉餘根,熟練地擺放,把質好色亮的呈在上麵……
菜市場門前賣早點的,熱氣騰騰的各色包子、饅頭已蒸熟,疊了七八層蒸籠。一大早賣主臉上就被熱氣、油煙氣熏得汗津津、油膩膩的。已有上班、上學的圍著蒸籠。隻見她用毛巾往臉上胡亂地抹了一下,在蒙眼的香熱氣中手腳麻利地夾揀包子、裝袋、收錢。
此時,已從郊區陸陸續續趕來不少的菜農。她們大多是中老年婦女,隨意的穿著打扮,急匆匆、顫悠悠地挑著長拖箕,拖箕裏碼著整潔的青菜,箕框邊掛著小塑料凳,或發黃的大飲料瓶,瓶裏灌著用來噴菜保鮮的清水。
店鋪也一個一個打開。有邊敲邊叫著住店男人開門的,有拿出門板當鋪擺放物品的,哐當哐當的聲音,混合著“拐的”聲,摩托聲,絡繹不絕的腳步聲,叫喊聲……一隻隻如豆的蒼蠅“嗡嗡嗡”地飛來啄去。濃濃的汗漬氣、血腥氣、灰塵氣,以及地溝裏的漚腐氣交相混雜,彌漫在菜市場四周。
七點來鍾,菜市場裏裏外外擺滿了果菜物品。菜農們有站的,靠的,坐的,蹲的。菜籃裏,攤位上,大盆裏,板車上,籠子裏,綠的青菜、白的蘿卜、紅的蘋果、活的魚鴨、油光的豬肉……千色百樣,琳琅滿目。
那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東挪挪、西擺擺,隨地坐在石塊上,癟著腮,納著嘴,用含糊的無齒音,一年四季守賣著和他一樣皮皺、堅韌的老薑。滄桑的歲月在他手上細細地稱量著。
另一個賣藥的白胡子老漢,坐在自帶的蛇皮袋上,有著和他自種的生地一樣褐黃、精瘦的身子,怕顧客不相信,非常牢靠地帶上了生地苗。旁邊賣菜的老嫗都幫他說好話:“生地燉肉,清涼補血,吃了眼睛亮!”“生地須泡水,清火……”為此,他的藥不大一會就能賣光。老嫗望著圍在他身邊的顧客,真切自然地推銷起自己的蔬菜:“我一個老人家,賣的是衛生菜,從沒打藥水,是自己吃不完的……”
每當七點多鍾,菜市場就會響起一串中氣十足的吆喝:“賣牙刷——牙刷欸……”“賣牙刷——牙刷欸……”一個穿藍背心、露出黑黃胖肌的中年男子,左手托著小曬蓋,上麵堆放了十來種形色各異的牙刷。托著的左手,猶如安裝在曬蓋下的固定支架——貼切穩妥。他的嗓音極具穿透力,十多年來,每天從早到晚穿街走巷地叫賣,嘴角兩邊泛起了泡沫,聲音卻依然洪亮如鍾。他的雙腳如上足了發條的鍾擺,不知疲倦地走著,忽而在東,忽而在西,仿佛一個小城走著幾個他。你別小瞧,靠這叫賣,他還撐起了三層樓呢!在小城,他可真說得上是婦孺皆知的名人。
盡管還早,但那個老穿藍便裝、身高不足一米六、白皙文靜的屠戶砧前已圍滿了顧客。他有一大群固定買主,就像現在追星的粉絲。菜市場四五十個肉砧,就數他的賣得最快。顧客選擇在他這買,一是他的秤準,價錢公道,你用不著看秤試秤,討價還價,買得放心;二是他為人隨和,輕言細語,不像其他操刀賣肉的,身上似乎都帶股殺氣。不管你買多買少,挑肥揀瘦,他都微笑待你,像個文雅的書生。哪怕折回退貨,他也欣然接受。即便在外相逢,他也毫不吝嗇地微笑招呼。在他砧上買了十來年的肉,直至前兩天才聽他同行叫他小程,笑著稱道:“小程,嘖嘖!程咬金,三板斧!”“我們這裏的一級刀手!”
肉鋪旁邊,一對賣餃子的夫婦也兩人各站一邊地忙碌開來。丈夫滾皮,妻子包餡。一拋一卷,不用說一句話,異常默契地配合著,整個喧騰的菜市場在他們手下麵粉般柔軟順貼。待他們的餃子整齊劃一地排放開,差不多近八點,她的生意才紅火起來。而這時,丈夫已不知去向。年近不惑的妻子有一張胖乎乎的圓臉,泛著姑娘般的健康紅暈,笑起來居然還有兩個香韻的大酒窩。來了顧客,她的酒窩“滋滋”旋著,薄薄的嘴唇送出輕甜的普通話。就在你從她口音中猜出,她是小城最大一家國有企業的下崗工人時,一兩斤餃子已在她手上魔術般完成。
離肉鋪不遠,有五六個賣藕的,他們大多是黑臉藍衫的老漢。在一個穿連衣裙的標致少婦前,兩個老漢自賣自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