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畫在地上,是三個大小“口”相套,角角相連,四邊如四個梯形的“田”字。雙方各備不同的十二個石子,一對一地下,當自家三子成一直線(一條龍)時,三子回收,同時可吃掉棋盤上對方任何一子,並在相應的位置補上自己的棋。把對方棋子吃光者為贏。
倆孩子下得很專心,頭也不抬,儼然旁若無人。
離他們不遠,有一棵兩米來高的柿子樹。翠綠的葉片下藏著一個個小小的青柿子,精致、光溜、鮮嫩,戴著四角小青帽,美得讓人忍不住想用手觸摸。我正伸出手,遠遠聽一婦人急急喊道:“別摸!”原來柿子剛落花,摸了易夭落。
我依依不舍地凝神看著,靜如一縷輕撫的風。
上午,下雨了
打雷了,下雨了,樹葉先聽到了雨聲,然後是樹林中的小鳥,再是地上的花草。至於清明節掛在果樹上那隻防謝的舊鞋子,是否和我一樣,此時正默然祈禱?
風如耳,雨中銀線穿梭。
安靜的下午
下了整整一上午的大雨,天慢慢放晴,陽光像塗指甲花少女的纖手抹上去似的,淡雅、清爽。
在栽有柚樹、桃樹、棗樹,盛開繡球花、紫茉莉、梔子花的門前,我捧著一本書坐在一樓陽台上似看非看著。樓上飄來悠揚的笛聲。院子裏,幾戶暫住的人家挖了幾畦菜地。有一胖一瘦兩婦女站在自家菜地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你的辣椒比我的好多了。”
“唉,柚子已有橘子般大了。”
“聽人說,你那棵柚樹結的柚子好吃,我這邊這棵是苦的。”
……
她們的話語散發著淡淡的花果香。
離她們不遠的水泥地上懶洋洋地躺著兩條狗,肚子一上一下地翕動,仿佛時光伏在上麵停滯不前。
望著窗台上愛人采摘的金盞菊,我似乎又一次聽到,午休時蜷在愛人懷裏的呢喃:
“不要離開我,好麼?”
“一切都過去了。我會心疼你的,寶貝。”
如水的光陰在眼前緩緩流淌,撫過我微笑的臉頰。
點點變黑的傍晚
涼鞋一隻帶子斷了。有人告訴我:賣化肥的女人會補。
吃過晚飯,找到店裏一看,這家店不僅出售化肥、銷售農藥,還連帶著補鞋、配鑰匙。
隻見店女人從角落裏取出一個黑包,裏麵全是些雜七雜八的補鞋用具。
店女人短小黝黑,長著不協調的長臉。眉毛像橫著一柄劍,近看原是繡文過的緣故。眼神如黑石無光。整個人像剛勾勒出來的水墨畫。
女人補鞋的動作稔熟,話語不多。她的兩個孩子髒兮兮地圍在身邊,攆不開。可她的丈夫卻戴副眼鏡,白白淨淨的,忙完生意才端上飯碗,獨自在店裏走來看去。
鞋子補好後試穿,我感覺不適,支支吾吾。店女人猶豫片刻,便拿過鞋子,取出鉤鑽,不厭其煩地拆線,比畫著細細重補。
我穿著舒適的鞋子,走了走,給了她一塊錢,她竟執意找回我五毛。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天,正點點變黑。
飛弋英蒲豐草間
一個村莊,總有那麼一兩戶人家特別能聚集人氣;一座城鎮,也總有那麼一兩個場所特別能彙納人群。而這樣的場所大多是廣場、公園。對於我的家鄉——崇仁小城來說,唯有占地僅二十五六畝的狹促廣場,供市民娛樂閑聚。
廣場以其開闊、沉穩、溫暖的歸屬感吸納著小城人的身心。大清早,廣場上打太極拳、舞劍、跳舞的三五一群,七八一夥,錯落有致地分布著。除有官方組織的集會、展覽外,廣場的白天一般屬於老人與小孩。三三兩兩的小孩蹬著溜冰鞋自如地穿梭,也有的小孩,在草坪上摸爬追打。老人們聚在陰涼處或太陽底下密密嘁嘁地聊天、拉二胡、打銅錢牌。落魄的流浪漢,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側躺在石凳上,做著幸福的美夢。奶奶摟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孫子一前一後地搖著,咧著漏風的嘴在太陽底下唱起了童謠:“豬銜柴,狗燒火,貓咪蒸飯灶上坐,雞公擔水笑嗬嗬,老鼠吱吱來唱歌……”
這些都是人到中年的我看著歡喜的。閑悶的時候,我喜歡加入他們的行列,坐下來和老爺老太們聊聊天。豐贍的閱曆和富足的時間,使他們熱情健談。有位愛穿黑底碎花衣的大娘,迷糊的濁眼,翹唇露齒的嘴裏收藏著許多鬼故事。我喜歡聽她扯直喉嚨,一驚一乍地講變成蜈蚣蟲的魂魄、軟骨頭的鬼兒子、會說話的竹簟……謎一樣的鬼故事,像身在他鄉潛藏在血肉裏無人知曉的乳名。我微醺在她娓娓的敘說裏,直至夕陽把萬物塗染,她像一隻神秘的鳥兒隱沒在搖曳的昏黃裏。
似乎所有的秘密都以若隱若現的姿態在夜晚曼舞。一天中廣場真正的熱鬧喜氣還在日落後。
當安裝在鐵藝欄杆上的乳白圓燈亮起,間或中心的噴泉跟著音樂噴灑,廣場的每一個角落仿佛刹那間擁有了生命,不同於白天,更本真更活潑的生命。絡繹不絕的人像白天潛伏在草叢水邊的螢火蟲,到這時,一個個屁股上掛著尋求健康快樂的小燈籠,從四麵八方雲集而來,密密匝匝,喧鬧如沸。他們放下身心忙碌的一切,展開美麗的翅膀,在小城唯一的英蒲豐草間飛弋歌舞。這時的廣場像一簇由人群組成的歡樂火炬,在四溢彌漫的曲樂裏,消弭著與生俱來的憂傷、孤獨,及時間帶來的難以排遣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