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想不到這麼容易見到胡亥,曾經多少大臣為了見胡亥,每天到皇宮詢問數次而不得,而他這個無名小卒竟然輕輕易易見到了皇帝。
秋風涼,木葉蕭蕭而下,恍若一場急雨。胡亥立於楊林中,黑色的袍服隨風而鼓。聽到腳步聲,胡亥回過頭來,小七慢慢的走過來,瘦削卻挺拔,黑色的眼睛灼灼的反光,步伐慢卻堅定。
胡亥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來做什麼?”
小七在他一丈之外站住了,黑色的瞳,緊抿的唇,挺拔的身形,他像一把未出鞘的劍,鋒芒未露,卻已讓人有侵膚之冷。胡亥在他的注視下漸感不耐,小七慢慢道:“我想離開,放我走!”
胡亥深深的蹙眉,隨即冷笑道:“你害怕了?”
“不是,我想離開,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準備。”小七閉了閉眼,似乎在平息情緒,再睜眼時,眼中的銳利愈發的淺淡,幾乎不見,他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我要準備殺你。”
胡亥笑了,“你憑什麼認為朕會一次又一次的放過你!”
“因為我無能,因為我不足於做你的對手,因為在你眼中,我隻不過是飄絮豢養的小寵物,有亦無妨,留著讓飄絮開心。”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胡亥看著他,一種古怪的情緒漫起,他已多日未曾拿劍,此時此刻,在小七麵前,胡亥忽然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劍客。
小七手中亦有劍,一把斷了的劍,鋒銳隱藏在小七的平靜裏,和小七融為了一體,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小七不哀求,不爭辯,靜靜地在那兒等著,等著任何一句讓他轉身而去的話。答應,不答應,他都是立刻轉身,沒有什麼可說的。
胡亥卻緩緩地拔出腰間的佩劍,王者之劍,光華漫爍。秋風愈悲,木葉愈急,小七的眼反射著劍華,胡亥的聲音在龍吟中模糊飄渺,“若你能活著,就走,若死了,也不必去準備什麼了……”
秋風悲鳴,呼嘯而過,裹著楊林中金紅的雨,在屋簷間衝撞,在屋脊下翻滾盤旋。小七回去的時候天已正午,正是飯時,準時送進來的卻是驚叫。飄絮回頭便見小七一手捂著左眼,一手拿著滴血的半截水寒,跌跌撞撞的走過來,鮮血在他身後滴成了一條路。飄絮奔了過來,小七跌跪在房中,飄絮張臂抱住了他,任由他的鮮血染紅了她雪白的輕衫。
一時天地無言,小七隻覺力氣隨著鮮血流失,雙膝累得連跪都跪不穩了。一種溫暖卻將他緊緊地包圍,力量,信念,都還在,他沒有倒下,不會倒下。
飄絮就這樣靜靜地陪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雙腿漸漸地從麻癢到沒有了知覺,飄絮清晰地聽到小七的呼吸和心跳漸漸地變得平和,在他的沉默和隱隱的愧疚裏感覺到他做了一個什麼樣的決定,感受到了這個決定帶給他什麼樣的煎熬。
她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問,直到小七抬起頭,過多的失血讓他疲軟不堪,他的身體像沙漠中的一塊幹土,隨時可能幹裂粉碎。喉嚨像是黏住了,以至於他的話沒有聲音。飄絮卻聽到了,他說:等我。
然後他走了出去,踏著他的血路,慢慢走了出去。當時寒鴉繞著皇城,作今年最後一次的喧鬧,遠遠近近的秋葉血一般的紅,天空是蒙蒙的灰,鹹陽城在天幕下無聲而泣。
從此飛鳥去疾,盡是逃離之意,秋愈涼愈悲,飄絮身上的雪白輕衫抵擋不住寒意。風從大開的窗口湧入,飄絮沒有梳攏的長發隨風而舞。芫茗看了她許久,方輕聲道:“公主。”
飄絮回過頭來便看見她彎彎如小魚的眼睛,飄絮有些恍惚,麵前這個高挑挺拔的少女是誰?隨即笑自己糊塗,初遇小七時芫茗已一十二歲,如今三年過去了,當初那個蹦蹦跳跳,講話愛嘟起嘴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飄絮微笑著讓她過來,芫茗高高興興地給她披上衣服,立在一旁背著雙手看著她。芫茗還梳著雙鬟,新月般的額發,亮亮的眼,那套鵝黃宮裝穿在她身上已顯得短了,隻有那懵懂嬌憨的神情依舊,仰望飄絮時那敬愛的眼神依舊。飄絮撫著她的發,若有若無地歎息一聲。小七走了之後,柯函也神秘的消失了,如同她神秘的來。沒有人知道小七是怎麼辦到的,宮衛記得清楚,小七是一個人離開鹹陽宮的,還記得他一手捂著左眼,鮮血流經指縫滴到胸前的痕跡。胡亥派了很多人四處尋找,不但柯函沒有著落,連小七這個傷痛之身,短短一夜,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宮裏因此死了很多人,聽說皇帝為此大發脾氣,寢宮又被砸的稀爛,還聽說外麵守候的宮人甚至聽到了皇帝的哭聲。究竟事實如何,宮人也不敢妄加猜測,隻奇怪小七是如何一人之身能帶走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