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園裏年輕人興高采烈地玩撲克時,田春林正匆匆趕在回家路上。日頭快落下去的時候,他趕到了灤河岸邊,在一處水淺的地方,卷起褲腿下到河中。
雨季還沒到來,灤河寬大的河床顯得有些空曠。河灘是沙質的,河水清澈見底,岸邊的蘆葦、蒲草、水蓮長得格外茂盛。幾隻螞螂和蝴蝶在草叢上無聲飛翔,螞螂的翅膀是透明的,飛翔中很少扇動,像是在做飛行表演,又像拿不定主意落在哪棵水草上。蝴蝶的翅膀上有著各種顏色的花紋和斑點,形狀像開得很旺的月季花瓣,或者精致的小扇子。它們大概更喜歡小扇子,跳著曼妙的扇子舞。
在河中間,田春林停下來捧起一捧水撩在臉上。溫涼的河水讓他感到一陣清爽和愜意。這樣洗了幾下,他感到有些不過癮,索性把腦袋紮進水裏,痛痛快快洗起來,而後甩著濕漉漉的頭發蹚過河水,幾步跨上灤河大堤。
離開村子雖然隻有半個月時間,踏上灤河右岸這片土地時,田春林的心仍有些控製不住地跳得快了起來。
黃昏前的落日失去了原有的炙熱和光芒,變得羞澀溫柔,仿佛一個大紅氣球浮在麥海上。風刮過時,沉甸甸的麥穗齊刷刷地擺動著,送來陣陣麥香和隻有熟悉這片土地的人才能聞到的一種特殊氣息。幾隻燕子扇動著鐵青色的翅膀,擦著麥梢兒穿梭樣飛來飛去,撲捉著那些飛在空中的小蠓蟲。
田春林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坐在一棵白楊樹下,眯起眼睛陶醉地看著這一切。這景色他太熟悉了,卻像是永遠也看不夠。
大紅氣球一樣的日頭,在慢慢沉入麥海,西麵的半個天空開始升起晚霞。初夏的晚霞是四季裏最鮮豔和絢麗的,一朵朵浮雲在藍色天幕下白雲蒼狗,赤橙黃綠。它們不時變幻著不同的形狀和顏色,時而交相輝映,時而與金色的麥海融為一體。村子裏一排排屋頂的煙筒上冒出炊煙。霞光中那煙是黛青色的,像一條飄帶升了很高也不散去,最後在空中纏繞在一起,給村莊梳起了一條夢幻的辮子。誰家的女人在喊孩子回家吃飯。河灘上,一隻沒有被主人牽走的山羊有些著急,拉長聲音“咩——咩——”地顫聲叫著,像孩子在聲嘶力竭地喊著媽媽。
這叫聲喚醒了田春林,他把目光收回來,想站起來回家。喬小珍從白楊樹後閃出來,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田春林知道是村裏年輕人在和他開玩笑,說,讓我猜猜,回村碰到的第一個人是誰?他想了想問,是不是嘎子田凱?
田春林說出這個名字後,喬小珍鬆開一隻手,擰住了他的耳朵。田春林又說出大鬧的名字。喬小珍擰著耳朵的手轉了一圈。田春林誇張地叫起來。喬小珍被這叫聲逗笑了,鬆開手跳到他麵前。見是喬小珍,田春林揉著那隻耳朵說,難怪田凱叫你小辣椒,我算知道你的厲害啦!
喬小珍說,誰讓你隻想著你那些狐朋狗友呢,不是怕那邊的耳朵沒有做伴的,非把這隻擰下來,送給三和尚田自高做下酒菜不可!
田春林說,那倒好,等明兒個我給你傳傳名,看哪個小夥子敢要你!讓你嫁不出去,成咱村的老姑娘。
喬小珍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那樣我真要好好謝謝你!開過幾句玩笑,田春林問,立秋、田凱幾個好嗎?喬小珍說,你這幾個狐朋狗友都好著咧,一個個能吃能睡,還能調皮搗蛋!田春林又問,咱的“青年之家”呢?說到“青年之家”,喬小珍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歎口氣說,春林哥,恕我直言,咱“青年之家”的活動,隻是讀讀書、看看報,或者打掃打掃村裏的垃圾,是不是虛的東西多,實的東西少?你感覺到沒有,現在大家在一起時,話越來越少了,有時候純粹是因為在家閑得無聊,來湊個熱鬧,發發牢騷!
聽完喬小珍的話,田春林沉默一會兒說,說實話,去培訓班之前,我也為每次活動傷透了腦筋。咱的活動確實有些走形式、擺樣子,是權宜之計。在這次培訓班上,不少地方的年輕人都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為此培訓班請來幾位專家學者,給大家作了農業和農村改革形勢報告,分析了農業生產麵臨的新問題和發展趨勢,提出了推進土地規模化經營、發展新型農村經濟合作組織等新舉措。號召廣大農村青年發揮有知識、有文化,頭腦活、信息靈的優勢,積極投身到新一輪農村經濟改革實踐中去,這是不是給咱指出了一條路?
喬小珍雖然沒怎麼聽懂這些話,心裏卻高興起來,說,後晌大夥學習時還說,等你回來就有辦法了,果然帶來了好消息。她見日頭已經落下去,天就要黑了,說,快回家吧,田大媽早就念叨你了,我也要把這好消息去告訴給大家!說完像個興奮的孩子,蹦蹦跳跳跑了。
西邊的日頭剛剛落下,南麵的天空卻出現了一彎月亮。這彎月亮雖然不像十五的月亮那樣又大又圓,卻隱約可以看到裏麵傳說中的桂樹。神話說,吳剛學仙意念不堅,被罰去月宮砍桂樹。這棵桂樹高五百丈,吳剛砍下的斧頭剛剛舉起,砍過的地方已經長好。他多少年來,一直不知疲倦地砍著,那桂樹一直巋然不動。
吳剛最終能砍倒那棵桂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