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一座與東宮鄰接的宮殿,隻是這裏總是發生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前朝太子楊勇在這兒被廢為庶人,而它的下一任主人李元吉也死於尉遲靖德的箭下,身死名敗。於是,這座被視為不祥的宮殿從玄武門之變後便空關至今。
明明自己從沒有去過,可若水卻覺得這條路她無比的熟悉,茫茫煙雨中,一座古樸高大的殿宇出現在自己的麵前,遠遠不及甘露殿的巍峨,可心仿佛受到召喚一樣,她慢慢地收起傘,任密密的雨絲灑落在自己身上。
走上台階,早已破損的大鎖搖搖欲墜地掛在門上,若水用力推開厚重的大門,頓時一股令人窒息的黴濕味撲麵而來。
腳步仿佛下意識地邁了進去,越往裏麵,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狠狠地抓著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
直到在一間很普通的書房模樣的屋子裏,若水卻停住了腳步,她突然安靜地盯著角落裏散落的一本書,良久之後,似乎鼓起了勇氣挪著步子伸手拾起它來,輕輕拂去封麵上厚厚的灰塵,“詩經”兩個大大的隸書體字映入眼簾,試著翻開,一張原本夾在其中的紙掉落了出來,上邊是一個女子坐在樹下的側影,旁邊寫著一行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隱約是長孫的模樣,卻不是長孫的字跡。若水的心中深深抽痛了一下,指腹慢慢描摹著那字跡,記憶的閥門像是突然被打開了,仿佛隻是長孫的回憶,可又宛如是自己忘卻的過去。
傳說,生死輪回之間,有一條河叫忘川,有一條河叫記川。喝一口忘川的水,就會忘記一切,喝一口記川的水可以記起一切,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記川的水,忘記一切再記起。
武德四年。
那一夜,他第一次朝自己怒吼:“你不過剛生下女兒,二哥便迫不及待地把燕家的女兒娶了進來。”
那一夜,他第一次攥住自己的手:“我們一起走,一起離開這裏。”
那一夜,她第一次拋開秦王妃的責任,隻身站在元吉的麵前,任他緊緊地抱住自己。
那一夜,她第一次笑著哭泣,然後絕望地推開那夢中才會出現的溫暖。
然而,咫尺天涯,她不屬於他,他也不屬於她。
她還是要回去麵對娶了新婦卻出現在自己房中的秦王。
她還是要忍受自己的丈夫酒後粗魯的求歡。
她還是要做回那個端莊大度的秦王妃。
那一年,他們兩兩相望,卻終成陌路。
若水低著頭,似乎要看穿那熟悉的字跡,元吉,仿佛是心中失落的那一塊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你一定已經飲過忘川的泉水了吧,如今,你一定又是原來那個明朗單純的李家四郎了吧,而隻留下自己還要在這裏徘徊於陰陽之間,隻因為命運的三生石上永遠沒有我們的名字。
立政殿裏,李世民等到的正是這樣一個麵容慘白、神色淒迷的妻子。
若水仿佛失去心魂一般,沒有聽見廣月的驚呼,沒有感到皇帝的怒火,任身邊的人將自己抱入盛滿熱水的浴桶中,慢慢地蜷起身子,好想就這樣永遠地睡下去,不再醒來。
李世民迅速地抱起快要將自己溺死的若水,用自己滾燙的身體貼住她,想要喚醒她的知覺。
若水不舒服地呻吟了一下,微微睜開眼,就看見一具赤裸的胸膛,和記憶中不一樣的炙熱,試探地伸手貼了上去,燃起了一陣焰火。
李世民再也忍不住自己奔湧而出的欲望,拉住身下的人一起陷入一片旖旎的世界當中,不再去回想妻子方才的失態。
如同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浮木,若水的身子也不再排斥,隻是為了證明原來自己還是活在這個古老的年代中,為了證明自己不同於娘的死寂,為了證明自己不同於長孫,為了證明噩夢不會再重來……
一夜纏綿,萬般思緒,十年光景,亦不過是浮生一夢,從來就沒有人能夠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從來沒有。
翌日清晨。當若水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一雙深邃的眼眸盯著自己,昨夜應該不是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