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的腳步有些踉蹌地出了內室:“廣月姑姑……”他強忍著悲痛把若水的意思帶給了她,接著躊躇了一會兒,便轉身對立在另一邊的淡雲輕聲道:“淡雲姑姑,去告訴父皇母後醒了。”
若水隱約聽見了承乾的聲音,欣慰地一笑,其實從年初開始,喘症越來越頻繁的發作便讓自己明白,也許這個身子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可她卻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如今,請一切歸於其原本該結束的地方吧,最後,再看一眼心愛的兒女,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哥哥,還有……
“若水,你醒過來了!”李世民才回了甘露殿一會兒,可心裏卻越發的不安,於是又轉了回來,卻在快到的時候遇見了淡雲。
若水怔怔地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孔,半晌無語。在一邊的承乾跪在榻邊,哭道:“爹,醫藥備盡,尊體不瘳,兒子請奏赦囚徒,並度人入道,冀蒙福助。”
李世民溫柔地握住若水的手:“好,承乾說得對,我這就下詔。”
若水澀然一笑,原來真的是到了這一天了:“二哥,生死有命,非人力所加,更何況唯信則靈,我素來不信那些,即使做了,又有何用?”
李世民滿腹的話語堵在喉嚨口卻說不出來,如果早知道那天若水病得那麼厲害,自己又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更如何會離開!
這時,明瑤他們也一臉悲戚地跑了進來。
若水緩過一陣氣來,目光慢慢地掃過承乾、明瑤、青雀,還有長孫無忌,說道:“廣月,去把末子和兕子抱來吧。”
明瑤聞言,立刻失聲痛哭起來,青雀緊緊地握著妹妹的手,強忍著悲傷。
等到兩個還不知事的孩子也被帶了過來,若水對這一眾人開口說道:“承乾、青雀、明瑤,你們三個年紀相仿,一定要相互扶持,照顧好末子和兕子,明白嗎?”
才說了一句話,若水又粗喘了起來:“哥哥……我把承乾交給你了,替……我在一邊看著他,保護他,好嗎?”
長孫無忌看著從小疼愛的妹妹此時仿佛知道大限將至一樣,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下來:“禦醫,為什麼禦醫不在?”
承乾愴然道:“舅舅,娘昏了三日,醒來時,連湯藥也不願再喝了。”
“哥哥,答應我,一定要保住承乾。”若水覺得自己的力氣在一點點地流失。
長孫無忌此刻並不明白若水話中的深意,潸然淚下道:“觀音婢,哥哥答應你。”
聽見了哥哥的回答,若水的身子一鬆,閉目便想睡去,可末子和兕子讓人揪心的哭聲卻又讓她撐起了一些精神,看著一雙還年幼的孩子,淚水終於緩緩地流淌了下來,舍不得,這裏還有太多的舍不得啊。
“若水,若水,你和我說說話啊。”李世民幾乎情緒失控地抓著妻子瘦弱的雙肩。
若水輕輕地歎息,不怪他,又怎麼能怪他呢。原本就應該停留在貞觀二年的夫妻情緣被自己的到來拖長了整整八年,多少次的疏離,多少次的相伴,不是不愛,隻是累了,這具身體已經累了,而心亦是同樣,在這裏結束,在該結束的時候結束,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說什麼呢?若水搖了搖頭,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要我替你說嗎?向李世民說出最後的道別?”
是長孫,若水微笑著點頭,接著,便真正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李世民看著若水又重新睜開眼,可那眼神似乎像是回到了更久遠的過去,用著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說了最後的三句話:
——“玄齡事陛下最久,小心謹慎,奇謀秘計,皆所預聞,竟無一言漏泄,非有大故,願勿棄之。”
——“妾之本宗,幸緣姻戚,既非德舉,易履危機,其保全永久,慎勿處之權要,但以外戚奉朝請,則為幸矣。”
——“妾生既無益於時,今死不可厚費。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見。自古聖賢,皆崇儉薄,唯無道之世,大起山陵,勞費天下,為有識者笑。但請因山而葬,不須起墳,無用棺槨,所需器服,皆以木瓦,儉薄送終,則是不忘妾也。”
三句話,句句非關私情,字字可載入史冊,流傳千古,這是一個皇後在彌留之際對一個皇帝的臨終遺言,卻不是一個女子對她的愛人的臨別之語,這是一個明達世事的女子最後的忠告,卻不是李世民想聽到的話。最後,他還是失去了人世間最珍貴的她,夫妻二十三年,終究卻隻能獨自黯然淚下,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