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衣坊裏新來的夥計好奇地問著別人:“這位客人也是我們店的熟客嗎?”
旁邊的老板停下了手裏的活兒,狠狠地往夥計的頭上敲了一下:“還不好好幹活!問東問西的淨會偷懶。”
夥計摸著腦袋,委屈地不敢吭聲,卻聽見老板歎了口氣道:“那位夫人三年前第一次來我這兒訂衣服便遮著臉,這麼些年下來,誰也不知道她姓什麼,住在哪兒,想來也是有來曆的,我們不過是做生意的,還是不要好奇的好。”
每回到揚州城裏,若水必去的一個地方便是茶莊。揚州多好茶,江南其餘地方的茶葉便大多通過這裏運往全國各地,揚州也多好水,天下七等水,大明寺的泉水是為第五等,她每次前往,必飲數杯方止。但在廟中對著和尚喝茶絕沒有在茶莊裏有意思,聽著各式各樣的人們談論著各地的風俗民情,實在不失為一種閑適的生活。
在二樓的角落裏的位子上坐下,如同往常一樣,叫了一壺茶和幾樣點心,若水摘下帷帽,從袖中拿出一冊小書,便翻看了起來。
也正是趕上了時候,不一會兒,不大的茶莊便被人給坐滿了,若水放下書,一邊吃著,一邊向下看去。一樓的廳堂裏坐了些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相聚在一起,侃侃而談,也許是遠離京城的緣故,即使談論的話題涉及皇家社稷,他們也毫無避諱。
若水凝神聽著,隻見一著白色衣衫的少年語出不平道:“當今陛下實在對魏王殿下太過偏寵,貞觀十一年的時候,就不僅特許魏王留在京都,不必赴相州親任都督,更許他在府內設置文學館,這明明不合禮製啊。”
他身邊的那人也點頭道:“我還聽說,今年正月的時候,禮部尚書王大人奏請陛下,取消三品以上公卿途遇親王時下馬拜見這一儀式,陛下卻說,人生無常,萬一太子不幸,你們怎麼不想想,其他的親王將來也許正是你們的君主呢,又如何能夠輕慢!引來諸位大人的一致勸諫。你們說當今皇上這不是話中有話嗎?”
若水端著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眼角處微微一挑,繼續往下聽去。
坐在方才說話的那人對麵的淡黃衣衫男子似乎有些不以為然:“陛下是賢明的君主,怎會做出昏庸之事?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行事有所偏差,陛下又怎會對魏王殿下越加看重?”
“偏差?”白衣少年不服道,“太子殿下自幼聰慧恭孝,貞觀十年之前就在朝中博有賢名,陛下出遊之時,更是行監國之事,料理朝政,就連李靖將軍都稱殿下精通兵法騎射,如此文武雙全,怎會有偏差之舉?”
黃衣男子神色躊躇了一下,稍稍壓低聲音道:“你們有所不知,聽說在貞觀九年的西征中,太子殿下也曾隨軍前往,而且傷到了腳,如今似乎留有了餘症,陛下為此大為不快,當然這隻是傳說之言,做不了準。不過還有另一樁事,全長安的人都隱約有所耳聞,前不久的時候,幾年前順降我朝的突厥貴族阿史那思摩去長安覲見陛下,之後,太子殿下和那人酒醉後在街市中的舉止幾乎驚世駭俗,惹得陛下大怒,將太子禁在東宮足足一月有餘。”
若水怔怔地看著桌麵,底下他們的話語還在繼續,可她卻仿佛什麼也聽不到,腦子裏隻反複出現著:腳疾,大怒,醉後失儀,這怎麼可能!不過三年的時間,自己的長子、次子怎麼會是這樣的變化!李世民又怎麼會……
直直地坐了好一會兒,直到窗外傳來淅淅的雨聲才使她回過神來,端起已經冷卻的茶水,一口便飲了下去。若水強壓著心中的擔憂,樓下的那群人好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水擋住了去路,於是幹脆又喊了一壺茶,繼續聊著方才未完的話題。
依舊是那個白衣少年先開的口:“照你們這麼說,陛下豈不是有了易儲的意思?”
盡管中間那兩個字被念得很輕,可若水已經猜到了他想說的話。
他身邊的那人卻說:“那也不盡然吧,畢竟太子殿下與魏王殿下一母同胞,依陛下對皇後的深情,又如何會輕易地作出那樣的決定,更何況,太子的母舅長孫大人一向更為偏愛太子而非魏王啊。”
“就是因為兩位殿下同為嫡皇子,因此才都有資格才是,又怎可因為太子年長魏王一歲就無視魏王才學之絕倫呢,想當年陛下也非高祖長子啊。”黃衣男子看上去尤為欽佩魏王的學識。
這時,眾人似乎都想到了武德時的那樁舊事,於是皆收口不語,過了片刻,一直未曾說話的一個著青色長衫的青年似深有感悟道:“若皇後娘娘真的還在世,必定不會有如今的紛爭啊。”
若水微微眯起眼,已經多久了,自己沒有聽到這兩個字……皇後……心不由得一沉。
“你們說,皇後娘娘究竟還在世嗎?”白衣少年聲音低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