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對於大明宮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不眠之夜,而尤以後宮的妃嬪為甚,尚未從皇後死而複生的驚懼與愕然中平複過來的她們甚至沒有去找尋平日裏交好的姐妹,而是待在自己的殿所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四年前的一點一滴,與剛才禦筵中那個母儀天下的女子的一顰一笑。
楊蕊跪坐著的身影宛若塑像一般,久久不見一絲的微動,忽然,她對著麵前的李恪開口道:“回去,明日一早,你立刻回到你的封地去,一刻也不要遲疑,今後,你和愔兒若不是陛下的旨意,都不許給我回長安來。”
李恪悶悶地嗯了一聲,繼而又不甘地抬頭道:“母妃,有那麼嚴重嗎,不過也就是皇後沒死讓人詫異了些,我們之前的行事都很隱秘,況且也都把事情給了斷幹淨了,哪裏需要這麼擔心啊?”
楊蕊的身子微微一顫,紅潤的嘴唇被咬得發白:“你……恪兒……難不成你忘了房遺愛把你的名字可是說給李泰聽了啊,如今皇後回來,他又怎麼還會想著如何與太子爭奪儲位?”
李恪低頭不語,良久之後,惑然道:“母妃的話,兒子倒是不大讚同,即使是一母所出的皇子,在這皇位麵前,又哪裏還顧得了什麼母親的情麵,這樣的例子往前看去,難道不是比比皆是嗎?遠的不提,就說前朝文帝的兩個兒子,廢太子楊勇和煬帝不也都是獨孤氏所出,可最後,連他們的母後都攪到了這樁廢儲的爭鬥裏來?”
楊蕊聽著兒子滿不在乎地說著他外祖家的禍事,心中不由得一涼,這世間原本就是勝者王,敗者寇,前朝的尊嚴早已消散在所有人的心裏,甚至是他們後代的子孫。看著長子翩翩的相貌與氣度,她緩緩地輕歎道,“恪兒,盡管母妃對長孫若水恨之入骨,可也不得不說一句,同樣是皇後,她就能做到完美無缺,無嫉無妒,寬厚明理,這樣的她又怎會容忍自己的兩子為儲位相爭,又怎會容忍自己的家族也一齊被卷入蕭牆之禍中,更不會允許他們重蹈玄武舊事的覆轍,更何況,自始至終,無論是太子還是魏王對皇後的恭順都從未有過絲毫的改變,所以,要是有一天,李泰說出了你和李蓮的名字,母妃倒還不會怎樣,可你們,就有危險了。”
李恪的心下一沉,這麼多年的封王為官,預謀奪儲這樣的事,不需要有什麼太過確定的證據,光憑有心之人的數言數語就能置自己於死地,這其中的利害他自然不需要母妃再過多地解釋,盡管此刻放棄意味著過去四年的一切都付之東流,可總比到時候輸得一無所有好吧。至於李泰那邊,他倒並不在意,畢竟,不過是房遺愛的寥寥數語,魏王總不會為此把自己的野心也暴露在皇後跟前吧。隻是……“母妃為何不擔心自己呢?”
“你以為我憑持的是自己的地位或是你父皇的舊恩嗎?”楊蕊自嘲地一笑,“我倚仗的不過是皇後一貫的行事罷了,如同對待當年的長孫安業,長孫若水與長孫無忌從沒有落井下石過,從頭到尾不過都高高在上地施舍著他們的恩情,他們不是高尚,隻是不屑罷了。而母妃賭得正是這份不屑,對失敗者的不屑。”
李恪握緊了雙手,曾經所奢望過的一切,還未真正開始便徹底地夭折,而此時他卻不得不承認,盡管接下來,自己可以完全預料到皇後的一舉一動,勸諫父皇,彌合裂痕,讓一切再回到貞觀十年之前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李承乾的儲君之位將再無任何變數,可自己隻能無奈地待在封地中,靜靜地看著這場毫無懸念的勝利歸屬。
翌日,在李世民與若水的行駕還在歸途中時,一份份蓋有禦印的詔書已經被貼在了長安各處,為了慶賀皇後病愈歸來,鳳體安康,自二月十五到十七三日仿元宵佳節開宵禁,百姓張燈結彩,徹夜歡慶。
回到了太極宮,若水第一個涉足的地方,便是東宮。殿前早已恭敬地跪了一群人,太子妃難掩泣聲,將皇後迎進了內殿,未晞有些失望道:“母後,父皇沒有一同來嗎?”
若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你不必再擔心了,晚間的時候,陛下自會親臨東宮,對了,青雀來了嗎?”
蘇未晞悅然點頭道:“他們兄弟在內室中已經說了好一會兒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