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們別打電話了吧……或者一周一次……”即使是電話費我也不想多花。
“不行。”他頓了頓:“以後我打給你,不許不接!”
我有時候想,離開簡旭會怎麼樣呢?以後去了不同的城市,上了不同的大學,不是照樣要分開麼,沒有什麼能阻止命運的安排。
在我以為可以安安穩穩地工作到暑期結束的時候,Leonie出現在我麵前。她和另外一個看上去很有錢的中年男人手挽手走進牛排館,那樣子絕對有問題。
出於禮貌,我麵帶微笑地走過去點單,她倒也沒有過多的驚訝:“兄妹兩個一樣沒出息。”
“不像您,見到有錢的就搖著尾巴跟上去。”
“你懂什麼!”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一杯紅酒潑在我臉上:“還不是因為你!”
領班聞聲趕過來,Leonie還在那裏叫囂:“你們這裏什麼服務態度!”
領班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隻好走開。
站在水池前洗臉的時候,同事好心地走過來問我:“你和剛才那個客人認識?”
“不認識。”
“我看到了,她莫名其妙就潑你酒。”
“這種人多的是,以為自己有錢看誰都不順眼。”
“你還是想想等下怎麼跟領班解釋吧。”
我甩了甩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灰頭土臉,別說Leonie,就連食堂大媽都不如。突然就哭了出來,不為自己,也不為別人。憑什麼歐陽就喜歡那樣的女人,憑什麼她有錢下館子開跑車。終於覺得自己幸運的時候,又認識到了不幸。
半個小時後領班把我叫到了辦公室,我推門進去發現Leonie坐在裏麵。
“你們慢慢談。”說完房間裏隻剩我們兩個。
“有什麼好談的?”我走過去坐在她對麵。
“你知不知道歐陽為了你們放棄了畫畫,他那麼有才華,再過幾年完全可以在國內出名。”Leonie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一句接著一句:“可是現在呢,他白天在快餐店打雜,晚上還要在KTV當服務員,一天能睡幾個小時?就為了那幾千塊的工資?”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這些我不知道,歐陽也不肯告訴我,他隻是說過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說過錢不是問題,隻要他願意,我可以出資讚助。可是他拒絕了,他說他寧願放棄畫畫也不會放棄你們那個家。他才二十五歲,為什麼要因為你們斷送了前途?”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把一疊錢扔在桌子上就走了。
我咬著下嘴唇收下了那些錢。心裏有千萬個不願意,可有什麼辦法?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錢……如果我有一百萬,才不要你Leonie的施舍,我會讓歐陽繼續他最愛的畫畫,我會讓他實現自己的夢想……如果我有一百萬……如果……
想著想著,又那樣沒用地哭了出來。
八、錯最多的是我
接到通知書那天我還在店裏上班,簡旭很激動地跑來告訴我:“咱們以後在一個大學。”
我心裏明白,他比我考得好,大可不必和我報一樣的學校,這樣多少讓我覺得有些內疚。
“再過兩天你生日吧,咱們去搓一頓,我請客!”看著他滿臉興奮的樣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簡旭,你後悔麼?”
“後悔什麼?”
“即使我不喜歡你。”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語氣又恢複了平靜:“考試那天你說的秘密我早就猜到了,你心裏隻有歐陽。說我狡猾也好,說我卑鄙都好,你和歐陽不可能的,你比誰都清楚。”
我沒有說話,愣愣地杵在那裏。
“好了,該下班了,去換身衣服吧。”簡旭看了看表,把我推進了更衣室。
從牛排館出來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又沉重了一些。可能是簡旭的緣故,我已經對不起歐陽,不能再辜負簡旭。
生日那天簡旭沒有爽約,帶我去吃了韓國燒烤。燒烤的煙順風熏到我眼睛裏,嗆得睜不開。
“哭什麼,我又沒拋棄你。”簡旭明知道是煙熏的,還故意這樣說。
“萬一你一上大學就跟外地的美女跑了,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多可憐。”為了配合他,我也開始演戲。
“你跪下來求我,我再考慮要不要回心轉意。”
“我跳樓給你看!”
“別啊,那我們的孩子怎麼辦?”簡旭舉起兩串鴨脖表示抗議。
“誰說我們有孩子了,你不要信口開河。”說著我就拿用過的餐巾紙朝他丟過去。
本來是有說有笑逐漸升溫的氣氛,一陣刺耳的彩鈴打斷了我們,來電的是歐陽。他說他現在在市立醫院。我沒向簡旭作任何解釋,掛上電話就衝到街上攔了一輛的士。
留下簡旭一個人坐在燒烤店裏,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目光呆滯。
歐陽的同事後來告訴我,Leonie陪一個老板在包廂裏和客人消遣,老板的老婆突然來鬧事,歐陽為了保護她,腦袋被人用酒瓶砸傷了。
到頭來,還是為了Leonie。為我付出的再多,卻把命都給了Leonie。
我看著病床上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歐陽,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幾個同事陪Leonie去派出所錄口供,我到附近的銀行取出了前幾天她給我錢,替歐陽付了所有的醫藥費。
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拿著病曆和藥物的人,心裏像被掏空了一樣。
晚些時候簡旭打電話過來問我發生了什麼,我老老實實地講了經過。
“看來是你先拋棄了我……”七分自嘲,三分抱怨。
“對不起。”
“沒什麼,反正我有得是機會,以後還一個大學呢。”
遊素芸,誰都沒有錯,錯最多的就是你。
九、畫海
歐陽住院這幾天,我和我媽輪流照顧他。他好幾次問我醫藥費的事,我都騙他說簡旭那個富二代包辦了。
他就認真地看著我說:“那小子待你不薄,不能辜負人家。”
我死命地點頭。
聽醫院的護士說,歐陽經常坐在院子裏畫畫。他到底還是喜歡畫畫。
沒事的時候我就陪著他到處散散步,他再三要求出院都被我拒絕了。
“趁現在有空好好休息吧,出去以後你又要起早貪黑。”
“覺得我很沒出息是吧?”歐陽轉過頭,給了我一個很難看的微笑。
“是啊,真沒出息。最沒出息的就是你放棄了畫畫。”嘴硬心軟,我知道歐陽為這個家付出的實在太多太多。
“Leonie那天跟我說,等我回去。”
“回哪裏,L'onde Amère?那你就回去唄。”
“傻丫頭,回去了你和你媽怎麼辦,你將來還要上大學。”
“我不是還有簡旭。”
“你別騙我了,人家也是工薪階層,什麼富二代。”
“你說過要畫一幅大海送給我吧。”
“嗯,我記得。”
在簡旭的軟磨硬泡下我同意他來醫院和我一起照顧歐陽,也不知道是投機還是有緣,他倆處得比我還好。有時候我經常懷疑他們在背地裏一起說我的壞話。
顯然,簡旭來了以後,歐陽變得話多了。我們三個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笑聲不斷。
“遊她小時候上個廁所都要我陪,還不肯關門,你說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
“誰喜歡隔壁家上大學的姐姐,還要我幫忙遞情書。”
相互揭短卻也覺得有趣,可能一直是我搞錯了,把超越親情的愛理解為愛情。我離不開歐陽,是因為這麼多年我們血濃於水,是因為無論何時我們相互扶持。
一個月以後歐陽動身去了北方。我在家裏整理他的房間,髒亂不堪這一點還是沒有變。
在衣櫃的最下層,我翻出一張用舊報紙包裹的相框。拆開報紙,那是一幅我從未見過的畫作——被夕陽染紅的海麵,和波浪交織在一起的地平線。暖金色的沙灘上是平淡而快樂的一家四口。我知道那個踩浪花的是我,那個提鞋的是歐陽,那對依偎在一起的是爸爸和媽媽……
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間,全都被這幅畫染上了夕陽的顏色,以及我的心,我的未來。
後記:
大學開學後一個星期,Leonie打電話來告訴我一個企業家想出高價購買《畫海》,我拒絕了。《畫海》屬於這個家,屬於L'onde Amère,屬於歐陽的夢想,但不屬於任何人。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海,迷失的人迷失,相逢的人會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