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都柏林(2 / 3)

一切悸動的感受忽然之間都不見了,燈光突然而至,葉九芝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睛。甄禮的臉被放大得有些不真實,她猛灌了自己幾口啤酒,然後聽他說道:“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我還以為你這麼大的孩子都拽得恨不能說自己認識上帝耶穌瑪利亞……”葉九芝說著說著就發現甄禮饒有興味地瞧著她,不由訕笑著住了嘴。

“葉九芝小姐,你還很年輕。”

“謝謝。”

【4】

“我有些想家了,請來找我”,這是新的謎麵。

葉九芝充分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整個下午她都在鳳凰公園裏度過。她從草坪的這一麵走到那一麵,看見了那盞燈。陽光太過耀眼,故而未能看清燈光。她怔怔地站在那裏,在等剩餘的四個小時過去。

暮色四合,燈光逐漸變得溫暖明亮,眼睛因為長久地注視而幹澀發疼。她用力揉揉眼睛,轉身看見那個青年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幹淨的白襯衫,袖口上卷,雙手叉腰。

1990年愛爾蘭總理瑪麗·羅賓遜為遠離故鄉的遊子點亮的指引歸途的燈,至今還未熄滅——這就是謎底。

甄禮忍不住走上前輕輕吻了她的眼睛,葉九芝像少女一樣微微戰栗。甄禮的氣息掃過她的鼻尖,然後緩緩地銜住她的唇。葉九芝猛地閉起眼睛,任由他咬住她的下唇發了狠地啃噬著。忽然間手機鈴聲大作,葉九芝驀地推開他,她能感受到一道陰冷的目光在窺探。看見號碼的刹那甄禮的臉色就變了,他皺了皺眉頭,然後丟下葉九芝向另一頭跑去。

那裏站著一個長發的女人,在樹後麵的陰影裏看不分明。甄禮的嘴唇微微翕動,那個女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可葉九芝分明覺得自己簡直可以聽見她的冷笑。

甄禮側過頭默默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複雜卻沒說什麼,然後跟在女人身後走了。葉九芝有些莫名的暴躁,唇齒相依的溫度都還沒有涼透,而他卻不見了。

回到家的時候,蘇瑪麗正坐在沙發上塗指甲油,她理了一個利落的短發,最喜歡和葉九芝描述她的男朋友。

葉九芝抑鬱不已,嘲笑她說:“他向往音樂卻貧窮,你空虛寂寞卻富有……你在養小白臉嗎?”

蘇瑪麗笑著把抱枕扔了過去,說:“親愛的,請不要這樣說,我愛他。”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文藝小青年?你不應該叫瑪麗,而應該叫聖母。”

蘇瑪麗盯著她瞧了片刻,笑了笑卻沒有反駁。她一麵穿高跟鞋,一麵漫不經心地道:“好了,我該走了,不能讓他媽媽等我。”

【5】

葉九芝百無聊賴地打發了一個清閑的上午,終於在蘇瑪麗的通訊錄上翻到一家比薩店的外賣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對方的態度意外地曖昧不明,所幸的是比薩很快就送過來了。

彼時葉九芝正在筆記本前與人奮戰,隻聽得門鎖輕響,換鞋進屋的聲音流暢自然。

“你今天不是陪媽媽去畫廊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前陣子還說我們店裏的比薩難吃,今天電話又讓安德魯那個大嘴巴接到了,我……”聲音非常耳熟,葉九芝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有些不確定地喊了一聲:“……甄禮?”

絮絮的聲音戛然而止。

葉九芝望著那個背影,穿著比薩店的外賣服而不是白襯衫,卻是甄禮不假。

“你是騙子,騙財騙色!”葉九芝用的是肯定句,然後才問,“你現在和幾個女人在一起?還打算收幾個?我算嗎?”

甄禮沉默了一下,沒有否認。

“收手吧,我不會告訴瑪麗的。”葉九芝歎了口氣,起身就要為他開門。

“葉九芝!”甄禮趕上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是我不對,我已經打算跟瑪麗說明白了。”

“比薩放下,你走吧。”她的手還未觸到門把手,就被甄禮突如其來的擁抱震了一震。甄禮從後麵抱住她,一遍一遍地吻著她的脖子,呢喃道:“不要,不要……”

門口簌簌一陣輕響,鑰匙入鎖眼。兩人同時一震,飛快地分開。開門進來的是蘇瑪麗,明顯尷尬得手足無措的兩個人都是同一副表情,訕訕地笑。

蘇瑪麗發出一聲誇張的輕笑:“你們都遇上了,我男朋友甄禮,我朋友葉九芝。”這樣就算是互相介紹了。甄禮低著頭點了點,奪路而逃:“我還要工作,先走了。”

“這家夥,今天這是怎麼了?”蘇瑪麗不禁多往門外望了兩眼,甄禮早已跑得沒影兒了。她踢掉高跟鞋,懶懶地往沙發上一躺,打開比薩盒就吃。

“這麼早?”氣氛安靜得詭異,葉九芝隨口問。

“別提了。老太太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今日心情奇差,走馬觀花看了兩圈就算完事,連請她吃午飯都沒撈著。”蘇瑪麗有些心不在焉地抱怨,抬起頭瞄了眼葉九芝,忽然一笑,目光停在她頸間,“蚊子不少呀?”

葉九芝尷尬地揉了揉脖子,沒敢往鏡子那邊瞧。

【6】

“對,我是葉九芝。你說什麼……車禍?”

葉九芝在病房裏來回踱了兩圈,消毒水的氣味讓她覺得自己的思維更加遲鈍。她盯著被包起了一條胳膊一條腿、躺在床上一臉無所謂的蘇瑪麗,歎息一聲,說:“我的大小姐,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不過是擦傷了點皮,是醫生小題大做了。”蘇瑪麗一麵說一麵不時往門外望,微微失望地把目光轉回到葉九芝的臉上,帶著些微探究,“這幾天我總覺得甄禮有些奇怪,他好像不像以前那麼喜歡我了。”

葉九芝隻覺得後背一陣發冷,一把奪過放在果籃邊的水果刀開始削蘋果:“你在說什麼呀,不就是還沒來嘛?有什麼事耽誤了吧。”

“不是,我能感覺到的。”蘇瑪麗似乎異常固執,“其實你開始說他可能是騙子,我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不過後來我覺得,是騙子也可以,隻要他一直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葉九芝有些聽不下去,忙亂地將蘋果塞給她,匆匆逃了出去:“我去找他。”

現在正是工作時間,葉九芝問了比薩店的地址就直接過去了。甄禮在店裏就看見了她,他顯得很高興,特意去裏屋背了琴盒才出來。他一麵跑,一麵笑:“九芝,今天星期四,我們去……”

“你知不知道蘇瑪麗出了車禍現在在醫院?”葉九芝的問題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什麼?”甄禮有些怯懦,又好像有些沒聽清楚,隔了一會兒才喏喏道,“我不知道……她還好嗎?”

“你關心她?我還以為她若死了你是最高興的一個。你少了一個可以將你送進監獄的證人,不是嗎?”葉九芝的話說得很刻薄,而且說完就走。甄禮的唇角抿得很緊,終於還是沒說什麼,獨自拐進一邊的小路裏去了。

葉九芝走出不遠,也明白是自己過分了。她想了想,還是折了回去。甄禮不在店裏,這多少讓她有些失望。身旁的小路裏隱隱傳來口哨和叫囂聲,她直覺想要避開,卻鬼使神差地認出了那個被打的人——甄禮。

甄禮護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沒做任何抵抗,女人在他懷裏低聲啜泣,緊緊閉著眼睛。那夥人似乎打得有些累了,罵罵咧咧了一會就去了,白裙子的女人驚慌失措地往巷子深處逃去。甄禮有些艱難地撐著牆站起來,吐出一口血沫子,忽然一愣——葉九芝在轉角處盯著他。

他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是:“不要報警!”

【7】

葉九芝問他家在哪裏他也不吭聲,無奈隻好把甄禮帶回了她暫住的酒店。房間裏染了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和醫院有點像。她拿酒精棉花粗魯地往甄禮的傷口上擦,甄禮“嘶”地一聲彈開去,重重地落在床上。

“我和她沒關係。”甄禮看了她片刻,忽然別過頭去生硬地吐出一句話。

“他們是誰?”

“不認識。”

“為什麼不報警?”

“明天還要考試。”他頓了頓,掃了眼大提琴琴盒,又說,“不能缺席。”

葉九芝一愣,訥訥道:“你上午也在考試?”甄禮默默地點了點頭,又不吭聲了。

“對不起。”

“……沒關係。”甄禮沉默了片刻,很鄭重地回應她,“我現在這樣子也不能去醫院了,你幫我照顧瑪麗,順便再幫我編個理由吧。”葉九芝抿著唇無言地點點頭,推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