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江百果下樓攔了輛出租車,又直奔無誤沙龍。
坐在車上,她把來龍去脈想了個通透,說是在氣他,卻也不至於,可偏偏不給他個教訓,又咽不下這口氣,問題是這般大費周章,她也撈不到什麼好處。而所謂的“想了個通透”,結論無非是……她不可理喻。
而最要命的是,她還是遲了池仁一步。
江百果乘坐的出租車一靠邊,恰恰停在了池仁的車子後。
他人沒在車上,雙手插在褲兜裏,後腳掌踩在無誤沙龍門口的台階上,前腳掌懸空,在晃悠悠地等她。她硬著頭皮下了車,心說這大概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他邁下台階,笑著走向她。她又硬著頭皮回應他,可一笑開了,停都停不下來。
“這叫什麼事兒啊?”江百果自嘲道。
池仁找準了角度,為江百果擋住秋風瑟瑟:“不用我哄,氣就消了?‘戀愛中’的女人可沒有這麼好說話。”
她就知道,這要命的三個字,他不可能不“追究”。
坐上車子,池仁問道:“你就不能給我打個電話嗎?”
“你不來自有你不來的理由。”
“就沒想過我在來的路上……遇到什麼不測?”
“沒,一刻也沒這麼想過。”
或許是因為十五年的野火燒不盡,這個世界在江百果的眼中雖是窮山惡水,卻從來不是絕境,而這就足以。所以,那些悲觀的,分明都沒見識過天外有天,而那些見識過的,反倒絕不低頭。
池仁發動了車子:“做得好。”
“事情不順利嗎?”江百果問道,畢竟他說他忙昏了頭。
她更沒忘,池仁將今天稱之為他和曲振文的第一戰。
“順利……”池仁也算實話實說,“比預期的還要順利。”
可就在剛剛,在道別了楊智郴後,池仁看時間尚早,又返回了致鑫集團。曲振文這個人,不是生意人出身,也不算有出類拔萃的商業頭腦,卻可以在生意場上十幾年穩中有升,靠的一是會用人,二是以身作則。光是從不遲到早退這一點,連蝦兵蟹將都做不到的,他卻能持之以恒,更何況是今天的短兵相接……
池仁用項上人頭擔保,他今天的缺席必有蹊蹺。
但對方是曲振文,池仁能查到的,總是少之又少。直到十點,他才得到了唯一一條有價值的消息:宋君鑫從瑞士回來了,一早到的北京,和曲振文二人疑似奔赴了北郊的別墅。
至此,池仁雖又看了一眼時間,卻沒想起江百果來。
他在辦公室裏踱來踱去:這算什麼?小別勝新婚嗎?愛江山,更愛美人嗎?抑或是,這是曲振文有意而為之?可他的有意,又是意欲何為?
直到兩個小時後,池仁才想起江百果來:除了江山,他分明也有了他的美人。他在她的沙發上一覺睡到天亮,他吃了她用過期麵包做的早餐,在出門前,他還吻了她,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他告別了無牽無掛,可勝於雄辯的事實是,就在剛剛,他當真將她拋到了腦後。
而假如這事實帶給江百果的傷害指數是三,帶給他自己的,絕不會低於八。
車內氣氛友好,江百果麵向窗外,抿著嘴,可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掩不住笑意。而這漸漸惹惱了池仁,他將方向盤一轉,伴隨著一腳刹車,靠邊停了車:“江百果,我們談談。”
江百果知道,接下來無非兩條路。池仁要談,那是非談不可了,至於他要談什麼,她也心中有數,問題就在於,她是學他拉著張臉談,還是我行我素地笑著談。
“有什麼問題嗎?”江百果選擇的是後者。
池仁卻堅持拉著張臉:“沒有問題嗎?江百果,今天是我們同居的第二天,而你真的以為我們同居是為了節能減排嗎?我在第二天就放了你鴿子,那一個月後,我是不是就可以把你的話當耳旁風了?最多三年,我會不會就騎到你頭上了?那不等一輩子過完,我們又該不該好聚好散?而你還問我……問我有什麼問題!你今天對我的寬宏大量就是最大的問題。”
“池仁,你要自責,就默默自責去,跟我這兒一套一套的,你是有理了還是怎麼著?”
就這樣,池仁的慷慨激昂,終止於了江百果的一句有理不在聲高。
她雖沒再笑,卻始終沒拉著張臉,從頭到腳的大將風度,以德服人。
頓時,池仁無話可說。
江百果一伸手,戳了一下池仁的眉心:“可這有什麼可自責的呢?小題大做。”
“我……”池仁又吹胡子瞪眼。
江百果張開懷抱:“來,抱抱。”
她朝向他,伸著雙臂,繃著眸子,在他看來就像個馴獸師,而他又怎麼能不乖乖就範?他煩惱歸煩惱,但既然她說“來,抱抱”,那總得先抱了再說。而她沒再給他感情用事的機會,那多少年的“理智”二字可不是浪得虛名:“池仁,兩個人在一起可能有無數種理由,但絕不包括做對方的負擔。”
池仁像一顆核桃似的,被敲開一條裂縫,但若說大徹大悟,卻還差得遠。
好在,江百果對他有的是耐心,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將來有一天,我可能也會因為看一部電影入了神,和好朋友聊天聊到停不下來,甚至一覺睡到天昏地暗,而忘了和你的約會,可那又能代表什麼呢?”
“可我不想那樣。”
“可那樣沒什麼不好。本來嘛,誰也做不了誰的全部。”
“江百果,你怎麼能做到這麼冷靜?”
他們分明不隻是戀愛中,而且是熱戀中才對,應該沒事找事,睚眥必報才對。
江百果咯咯笑著,又兜回原點:“冷靜?我才到家裏又折回來的好嗎?你管這叫冷靜?”
“別笑。”池仁結束了這個擁抱,握著江百果的肩頭,和她麵對麵,“說真的,從十點到十二點,一點也不生氣嗎?我們用指數來說話。”
江百果掐指一算,比畫了個三。
很好,和他估計的一樣。
“再來猜猜我的自責指數。”他兩眼發光。
江百果又掐指一算:“八嗎?兩個零被你摞到了一塊兒。”
很好,又和他估計的一樣。
他不禁失笑:或許這就叫瑕不掩瑜?他們的默契指數分明高達十。
江百果坐好,細而有力的手臂一揮:“放輕鬆,出發。”
那一刻池仁心服口服,像對主人唯命是從的奴仆,像彷徨了三十一年,終於找到了真理的信徒,像卸下了一切的包袱,歡天喜地地重新發動了車子。放輕鬆,放輕鬆,他仿佛偷到了考試的答案,像是有人拍著胸脯告訴他,一切的選擇題都選C,萬事大吉。
但後來,他也有想過,誰也做不了誰的全部,這會不會是一條謬論?知足常樂和安於現狀沒有錯,但知足常樂,不代表可以得過且過,安於現狀,也不代表可以養虎為患。
他真的也有想過,有些事,會不會就是“放輕鬆”惹的禍。
可那對與錯,在江百果寧死不屈前,他除了交給時間,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