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他死性不改地又屢屢拒絕了與池仁會麵,池仁對他仍僅有遠觀的份兒。可即便是遠觀,池仁也不難看出,曲振文瘦了一圈。
在本部門乃至整個致鑫集團,池仁勢頭正猛,多少同僚嚷嚷著要他做東。他不推托,也不大張旗鼓,答應下來就是。
一天一夜的溫泉之旅,池仁在出發前從江百果身後抱住她不放:“沒有你我睡不著可怎麼辦?”
江百果默默將小臂舉到池仁眼前,向他展示如雨後春筍般的雞皮疙瘩。
池仁討了個沒趣:“給我打電話。”
江百果爽快地答應下來,卻因為池仁沒有邀請她同行,而偷偷鬧著獨角戲的小別扭。盡管周末她根本脫不開身,也根本不熱衷於應酬,但既然他盛情邀請同僚們攜家屬同行,他卻沒有邀請她,哪怕是象征性的,這分明就是他的不對了。
更何況,七個小時後,也就是下午四點左右,當江百果穿過一片幽深的竹林,在不知為何驚起陣陣飛鳥後,目睹池仁左擁右抱地坐在茶香浴中時,她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這……就是他的不對。
半封閉的亭院,其外天寒地凍,其中溫熱騰騰,人看人都隔著一層神秘的薄霧,相貌平平也不禁心生情愫。江百果蹲在胸口高的矮牆外,將池仁和那兩個女人的對話盡收耳底。
她聽他舞文弄墨,給她們講述一年四季泡溫泉的益處,白話和文言文切換自如。
她聽她們向他八卦致鑫集團上不了台麵的男盜女娼,真真假假。
她聽她們試探他道:“對啊,你怎麼沒把女朋友帶來?”
而他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啊,還沒到那個程度。”
就這樣,先前還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江百果找到了方向。她站直身,走向亭院的竹籬門。她本就是來找他的,早就更了衣,長發綰在腦後,白色浴袍一脫,裏麵是一件黑色連身泳衣,高開叉的剪裁和她冷冰冰的一張麵孔,令她一登場就叫那兩個女人不由得噤了聲。
這本就是個小型池,僅能容納五六個人的樣子。池仁一行三人占據半球,江百果先用腳尖試了試水溫,又旁若無人地撩了幾捧水在身上,這才不慌不忙地下了池,獨占另半球,一抬眼,對上池仁的目光。
池仁無疑大吃一驚,但若想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什麼,卻是休想。
隻聽其中較為外放的一個女人對他竊竊私語:“我們不是把這兒包下來了嗎?”
他像是不拘小節:“無所謂的。”
江百果不妄動,骨感的雙臂搭上池沿,兩眼一閉,不施粉黛的麵孔微微仰著,像是連這個世界都不放在眼裏,又何況對麵區區三隻螻蟻。
其中較為內斂的一個女人坐不住了,借口說肚子餓,就要走。
“你們先去,等下餐廳見。”池仁從容歸從容,但說真的,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當著江百果的麵,拍拍屁股就走。
“一起吧。”隻聽那輕浮的女人還不識相。
這一次,池仁隻說了三個字:“餐廳見。”
那二人有些雲裏霧裏,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們池仁和這個從天而降的女人之間並不簡單,但從第一感到第五感,她們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裏不簡單。
江百果一直沒睜眼,倒不是故弄玄虛,是真的有些光火,浸在這四十六度的水溫裏,分不出是誰燙了誰。她隻聽那兩個女人不情不願地離開,稍後,池仁還算客氣地問了一句“還不走”,緊接著,矮牆後發出悉悉率率的動靜,這才代表她們漸行漸遠。
這時,他才向她靠過來,波瀾壯闊,茶香四溢。
他將她盡顯男兒氣概的雙臂收攏,再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你怎麼來了?”
江百果終於睜開眼:“是驚喜還是抽查,你說了算。”
池仁言笑晏晏:“當然是驚喜。”
“離我遠點兒。”
“就不。”
“環肥燕瘦你還來者不拒了是不是?”
“喂,我可沒碰她們一根手指頭。”
江百果沒壓住音量:“你當我瞎嗎?”
於是,在“家醜外揚”之前,池仁不得不下一劑猛藥。他將江百果往他這廂一摟,即刻令她麵對他跨坐到了他的大腿上。趁水花紛飛,她手忙腳亂地扶住他的肩頭之際,他再用手掌罩住她的後腰,緊緊一收。而拋開他對她的擺布,該說的話,他一定要說:“我說沒碰就沒碰,要我發誓嗎?”
刹那間,江百果亂了呼吸。
就像這一籠蒸騰是天寒地凍中唯一一次活命的機會,她身下的這個男人,也是千軍萬馬中唯一一個能刺她一槍的勁敵。他說他沒有。她明明親眼所見,他卻說那“親眼所見”不過是她的妒火中燒。
“那‘還沒到那個程度’,你又作何解釋?那個程度是什麼程度,而我們又是什麼程度?”江百果氣勢尚存,盡管胸口悶得不像話。
她以為是水壓的緣故,低頭一看,卻是因為她和他貼得嚴絲合縫。
而池仁不再笑鬧:“如果我說公司裏是敵是友,虛實難辨,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弱點,更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你信不信?”
他沒有邀請她同行,也不過就是這麼個道理。
晚上六點半,溫泉酒店的自助餐廳,池仁和他的同僚們歡聚一堂,江百果獨自坐在角落裏的一桌。或者說,她“堅持”獨自坐在角落裏的一桌。
池仁的顧慮淺顯易懂,更何況,她又一點就通。
而她本打算不過夜就回去的,可池仁挽留了她,說晚餐過後,他的時間都是她的。江百果欣然接受。畢竟,他們雖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可她休息的時候,他往往早出晚歸,而他休息的時候,她又每每忙得不可開交,難得把臂同遊。
池仁穿了件白色套頭針織衫和一條亞麻灰的長褲,頭發沒有打理,劉海兒垂下來隱隱約約遮住眉眼。這是他一貫的伎倆了,要麼是一板一眼的白色襯衫,要麼是溫順無害,而當真見過他狠絕模樣的人,不是宿敵,便是摯愛,反正這些泛泛之交,是無緣得見的。
他沿著取餐台一趟走下來,連水果都裝了盤,擺明了是要速戰速決。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之前那輕浮的女人來時趕上池仁身邊有位置,便一屁股坐了下來。江百果一邊下手剝著蝦,一邊見那女人多此一舉地穿了雙高跟鞋,兩隻腳在餐桌下既興奮,又忸怩地磨磨蹭蹭。
而池仁不知道對她說了句什麼,之後便端著盤子換了個位置,一頭紮進了一群男人的包圍圈。
江百果失笑,埋著頭輕吮了一下手指。
她知道,他是做給她看的。倘若她不來,他大可不必讓人家下不來台,畢竟,連竹林深處的茶香浴都和人家一塊兒泡了,光明大正地共進一餐,把酒言歡又有何妨?
典型的兩麵派……卻深得她心。
對於一個人用餐,江百果持中立態度,她雖不介意別人對她的孤獨報以同情和揣測,卻也並不享受大庭廣眾之下的孤獨。但今天不同,當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池仁的身上,看穿人前的他謹言慎行,連吃飯都吃得充滿戒備,她也就顧不得拿自己的孤獨無病呻吟了。
她看穿她雖活得艱難,卻好過他活得束縛。
而這令她心頭一酸。
所謂因憐生愛往往站不住腳跟,可因愛生憐卻是逃不掉的宿命。
江百果第二次取餐時,池仁端著半杯咖啡站到了她的身邊,低聲道:“這個不好吃。”
江百果看了他一眼,默默收了手,轉戰他處。
他尾隨著她,又低聲道:“我推薦你這個。”
江百果又看了他一眼,並接受了他的推薦:“你這是要公然表演搭訕嗎?”
“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你要我怎麼做?”
借由一根廳柱做掩護,池仁的手臂貼著江百果的手臂:“這話我問你才對。你一直盯著我看,你要我怎麼做?”
眼看有人逼近,江百果掩著笑意默默走開,聽聞來者與池仁寒暄,說這次真是叫他破費了雲雲。而池仁話鋒一轉,漫不經心地問及上個季度的報表……江百果聽不真切了,卻記得早在普吉島的卡塔海灘,他就對她說過,他這個人,沒有工作之餘。
可如今他有了她,卻未必了。
或者要加個前提條件:除了在她身邊時,他當真沒有工作之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