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距離
重新落座後,江百果沒再多看池仁一眼,不是不想看,相反,她想極了,可既然她幫不上他的忙,總不好再拖他的後腿,害他一心兩用。可不料江百果不找麻煩,麻煩自己找上門來。
一個男人未經江百果允許,直接坐到了她的對麵:“一個人嗎?”
江百果從津津有味中抬了頭,說來,池仁推薦給她的這一道鮭魚煎餅真是令她停不了口。她禮貌地擦了擦嘴角,認出這外貌還算中等的男人剛剛分明和池仁同桌用餐。
江百果拿不準他的來意,含混地點點頭,沒說話。
“那等下要不要一起?出來玩,還不圖個熱鬧?”
平心而論,這男人的言談舉止並不惹人厭,還在江百果能接受的範圍之內,但她當然還是拒絕了他:“不了,謝謝。”
“不喜歡熱鬧?那我們兩個人也是OK的。”
江百果無奈地笑了笑,說他不惹人厭,是她太草率了。接著,他又湊向了她一分:“你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了,不是嗎?”
江百果手一鬆,餐具落在桌子上,發出叮的一聲,隨之,她向後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兩難。問題就在於,不知道這人對池仁而言是敵是友,若是敵,她打發了他就是;可若是友,她還得給他的自作多情找個台階,請他慢慢下。
這時,池仁在江百果的餘光中漸漸逼近,步伐雖大,卻並不匆匆,也算給了江百果時間。
“你誤會了。”江百果直截了當。
她有不祥的預感,池仁不像是來息事寧人的。
“嗬,我可不這麼想。”偏偏對方不見棺材不掉淚。
而池仁給江百果和那男人的時間就這麼多了:“那你是怎麼想的?”
那男人一抬頭,意外歸意外,腦子卻也快,向池仁編排道:“你說巧不巧,遇上熟人了。”
江百果摸不透池仁的下一步,卻下意識地連人帶椅子向遠處挪了挪。可惜,池仁一伸手,還是撫在了她的頭頂,話卻是對那男人說的:“那還真是巧,可你連她是我女朋友都不知道,看來也沒有多熟。”
如此一來,那男人觸電般站直身。他躍躍欲試而來,且不說他往江百果對麵一坐就覺得苗頭不對,可仍覥著臉走到了這一步,結果……他這真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好在,池仁沒對他趕盡殺絕,轉而,手落在江百果的肩頭:“走吧。”
“去哪兒?”江百果偏過頭輕輕問,仍有不祥的預感。
至此,江百果不禁開始後悔丟下無誤沙龍來給池仁這自以為是的驚喜,都怪驚喜總是和衝動掛鉤,都怪衝動就像是打碎的玻璃杯,熱鬧和繽紛後,總不免亂七八糟。她抖了一下肩膀,想抖掉池仁的手,想會不會還有轉圜的餘地,想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池仁卻並不這麼想,他甚至還在她肩頭親昵地一捏:“去介紹你給他們認識。”
他握住她的手,帶她站直了身。
越過池仁,江百果看到在他身後,他的同僚們正齊刷刷地對他們行著注目禮,也就是說,躲是躲不過了。重新掩藏到池仁身前,她扯下腦後的橡皮筋,用十指飛快地抓了抓頭發,再度綁好,腦海中冒出不倫不類的一句“醜媳婦總得見公婆”。說來,這也就是平常的愛情。
而她渴望的,也不過就是平常的愛情。
隔著五六桌的距離,池仁握著江百果的手走得自然而然。而江百果穿了一套藏藍色的絲絨運動衫,在餐廳的燈光下奇怪地熠熠生輝。
中途,她反手緊握了他一下:“我臉上沒有奇怪的東西吧?”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鎖定了她的下巴:“都吃這兒來了。”
他抬手,用拇指幫她抹淨。
江百果上半身往後微微一仰:“過分了啊。”
池仁自省地點點頭:“好像是有點兒。”
卻也沒什麼大不了,藏就藏個密不透風,露也露個義無反顧,反正正反兩麵都是他對她的真心。
“我女朋友,江百果。”池仁介紹道。
同僚中絕大多數眉開眼笑,紛紛向江百果問好,人性本善,看多了鉤心鬥角,難得用美好的眼光看待郎才女貌。江百果話不多,但笑得彬彬有禮:“叫我百果就行。”直到那自作多情的男人不識趣地追了上來:“怎麼才介紹?藏著掖著算怎麼回事兒?”
他的調侃噌地點燃了池仁胸口的一把火,覺得得饒人處且饒人有時候就是放虎歸山。
江百果搶先池仁一步:“都怪我太害羞了。”
池仁看向江百果,她輕輕倚著他,嬌羞帶怯,卻還是騙得了別人,騙不了他。可她還是澆熄了他胸口的那一把火。她不想讓他把事情搞大,一如他最初不想讓她淌這渾水,她想幫他,一如他想保護她。
池仁不得不作罷:“那我們先撤,你們慢慢吃。”
離開餐廳,池仁和江百果不約而同地笑了。或許這就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努不努力是你的事,你想怎樣或不想怎樣也是你一廂情願,而最後一張底牌,總歸是要由命運掀開。
一如池仁本意是將江百果藏著掖著一輩子,到頭來卻抵不過一陣突如其來。好在,當他以為江百果是他的弱點,卻是他錯了,事實上當他將她推到人前,他是有不安,更多的卻是驕傲。那麼,她又怎麼會是他的弱點?她就是他的驕傲。
當他以為他會怕得要死,卻也是他錯了,事實上走到這一步,他反倒什麼都不怕了。
成事在天,卻更在於他和她。
至於江百果,她倒退著走在池仁的麵前,腳下安了彈簧似的歡快:“真是沒頭兒了啊。”
“說來聽聽。”
“開心的事一件接一件,有時候總覺得到頭了,可沒想到還有更好的,更好的後麵,還有更好的。”
眼看江百果在筆直的石子路上越走越歪,池仁擋了她一把:“那現在呢?現在怎麼想?”
“現在覺得明天會更好。”
池仁怦然心動。
這個瘦小的女人,從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屢屢在不經意間振奮他偶爾也會堅持不下去的心。而此時此刻,他不想擁抱她,也不想親吻她,隻想看她以這般樂觀的姿態走在他前方的不遠處。
然而,或許渺小的人類在命運麵前還是該保有一顆惶恐的心,樂觀個沒頭兒,也就樂極生悲了。
除夕夜,江百果一直在無誤沙龍奮戰到了最後。而當她以為她和池仁共度的第一個春節將在家常菜的香氣和爆竹聲中抹去她之前十五年的孤寂時,她打開家門,迎接她的卻是涼鍋冷灶,以及正在打電話的池仁。
說是正在打電話,電話那廂卻始終無人接聽。
換言之,楊智郴失聯了。
麵對踱來踱去的池仁,江百果試探道:“大過年的,有要緊事?”
池仁心不在焉,隔了好一會兒才輕描淡寫:“拜個年。”
“一年當中也就今天不用二十四小時待命,準是沒聽見。”江百果打開冰箱,雖將近七點了,她還是將食材一樣樣擺出來,準備按計劃鋪天蓋地地大幹一場。
“沒聽見?”池仁語氣不友好,“從下午到現在,四個小時二十分鍾了,沒聽見說得過去嗎?”
江百果手頭頓了頓,沒說話,轉身打開水龍頭洗菜。她告訴自己池仁沒有在發脾氣,至少,他沒有在對她發脾氣,但或許是因為舉國上下都在歡度佳節,她不免一聲歎息。
看著江百果的背影,池仁知道他惹惱了她。將近七點了,他計算了楊智郴失聯的時間,精確到了幾小時幾分鍾,卻忘了他說他會親自下廚。但眼下,還萬萬不是賠禮道歉的時候,他撥通了另一個人的電話。
江百果腦後沒長眼,可愣是連水龍頭都沒關,就轉回身道:“他不接,你打多少遍都沒用。”
“我打給趙大允。”池仁側過身,不再看江百果。
江百果在前襟上抹了抹手上的水,走向池仁,中途帶落了台案上的一袋雞蛋,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她一把搶過池仁的手機:“趙大允也得過年。”
池仁和江百果相隔半臂的距離,四目相對,而二人的穿著雙雙漏洞百出。
池仁一整天窩在家裏,蓬頭垢麵也就罷了,可他分明也為了過年而在白色襯衫外穿了件暗紅色的雞心領針織衫。他難得穿鮮豔的顏色,不是不適合,不過是因為之前的十五年師出無名。
但眼下,那白色襯衫的兩襟一邊掖在褲腰裏,一邊散在外麵,而他渾然不覺。
江百果身上的淡粉色兔毛毛衣也是她為了過年新買的,雖說池仁不大喜歡她這些掉毛掉個沒完沒了的“獸皮”,可她喜歡。但眼下,前襟被她抹了水,偽劣的兔毛拉幫結派,而她也渾然不覺。
池仁的手機被握在江百果的手裏,卻沒有掛斷。
隔了好一會兒,趙大允的聲音傳來,終止了池仁和江百果無聲的對峙。
“過年好!”趙大允聲如洪鍾,反倒將池仁和江百果這廂映襯得越發死氣沉沉。
等不到池仁的回應,趙大允也有他的職業病,當即嚴陣以待:“池先生?”
池仁從江百果手裏拿回手機,一開始,江百果還不鬆手,他也是用了把力氣才做到。接著,他有樣學樣地對那廂的趙大允說了句“過年好”,便掛斷了電話。而自始至終,他的目光就沒從江百果的臉上挪開過。
他照她說的做了,讓楊智郴過年,讓趙大允過年,讓舉國上下都不管不顧地過這個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