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未知數
江百果在五點半就到了致鑫集團的樓下,進了一家便利店消磨時光,站在花花綠綠的飲料貨架前躊躇不決,直到一隻布滿老人斑的手,拿了擺在最下層的一瓶飲料遞給她:“嚐嚐這個,你應該會喜歡。”
一時間,江百果仍目視前方的貨架,但憑來人的音色和她餘光中的身影,她也知道,來人是曲振文。
便利店的店員是個濃妝豔抹的女孩子,在店裏播放著振奮人心的舞曲,可江百果還是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除此之外,她還聽見曲振文倒也不遮遮掩掩,在真摯地推薦後,直截了當地喚了她一聲江小姐。
江百果轉過身,麵對曲振文。
他穿了件黑色的羊絨大衣,係著灰色格子的圍巾,戴一頂黑色呢子禮帽,江百果的第一反應和大多數人如出一轍,這個六十歲的男人,看上去……太老了些。
而這時,曲振文的目光卻向下移:“江小姐不舒服嗎?”
江百果下意識地一低頭,這才意識到她的手不知道從何時捂在了肚子上。就這樣,她不禁失笑:可惜了,她的肚子上並沒有插著一把刀,否則,一段曆時了十五年的恩怨,似乎能在今天痛痛快快地畫下句號了。
“是有點不舒服,不過,是這裏。”說著,江百果抬手,用食指和中指作勢插了插自己的雙目。
曲振文開懷,卻一不小心咳嗽起來。那身著超短裙的店員明明將店裏的暖風開到了最大檔,曲振文圍巾帽子地全副武裝,卻仍掛著寒意,仔細聽能聽出他喉嚨沙啞,像是患了傷風。
至此,江百果在第一反應後,對曲振文有了第二印象。池仁的眉眼雖和曲振文不盡相同,但他“兩麵派”的作風,無疑是遺傳自這個男人。恍如隔世,當她和池仁在十四年後久別重逢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的T3航站樓時,她瞎了眼,當他是條可憐蟲,如今,她和曲振文有了第一次的不期而遇,她險些一而再地瞎了眼,又被這個男人的老態龍鍾騙了去。
好在,她知道了那通通是假象。
這一對披著人皮的父子,是一雙或許隻針對彼此的野獸,稍有閃失,一個就會咬斷另一個的喉嚨。
“來接阿仁下班啊?”曲振文拿了兩瓶他推薦的飲料,走向收銀台,“我請你。”
江百果緩緩跟上去,四周倒沒什麼可疑分子像是曲振文的爪牙,其餘零零星星的顧客,也沒有誰當他是個八麵威風的人物,都在該幹什麼幹什麼。兩瓶飲料,總計七塊二,這時,曲振文卻上下摸了摸口袋,什麼也沒掏出來。
“我來吧。”江百果看不出什麼不妥。
曲振文抱歉地笑了笑:“很少有機會一個人出來,越活越丟三落四了。”
“曲先生的確……不該一個人出來。”江百果付了賬,遞給曲振文一瓶。
“怎麼說?”曲振文擰開瓶蓋,要和江百果交換,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像是與生俱來的翩翩君子,又像是行雲流水地下了毒。
當然,這第二種是江百果的個人觀點。
雖是個人觀點,但連她自己也覺得會不會太戲劇化了些。
江百果不費吹灰之力地擰開瓶蓋,豪飲了兩口,這才回答道:“常言道,沒做虧心事,才不怕鬼敲門,不是嗎?”
曲振文將飲料握在手裏沒喝,隻對這一段談話興致勃勃:“阿仁知道你管他叫鬼嗎?”
大家都是成年人,卻被曲振文占了這口頭上的小便宜,江百果匆匆走出便利店,卻迎麵撞上了池仁。
差五分六點,池仁在辦公室裏坐立不安,說什麼也堅持不了那最後五分鍾,抓上大衣就下了樓,心頭那絲絲縷縷的躁動和平白無故的問號在他看到便利店中的江百果和曲振文時,通通有了答案。他衝過去,腳下生風,眼睜睜看著江百果走出來,卻愣是刹不住了,和她撞了個滿懷。
她沒有蓋上瓶蓋的飲料灑了他和她一身。
他顧不上那麼多,穩住江百果後,獨自跨進便利店,和曲振文麵對麵。四下看了看,對於曲振文單槍匹馬,他也稍稍吃了一驚。
相反,曲振文氣定神閑,沒看時間,卻心中有數:“早退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能見你一麵,倒也值了。”
一整天下來,池仁“求見”了曲振文三次。第一次,他在會客;第二次,他在開會;第三次,他的秘書說他晚上有應酬,提早下班了。總之,這條要見他一麵難於上青天的老狐狸,會隻身一人地出現在這公共場所,會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江百果的身邊,池仁不知道是他曲振文太成竹在胸,還是自己太無能。
身著超短裙的店員拆了一包紙巾來,擦了擦池仁大衣上的飲料漬:“一塊錢一包。”
江百果是時候地殺了回來:“強買強賣我可不答應。”
她老母雞似的護住池仁的樣子,逗笑了曲振文。店員討了個沒趣,一塊錢的虧空還得自己補上,臭著臉下了逐客令:“都別堵在門口了。”曲振文好脾氣道:“說得對。”說著,他將池仁和江百果一左一右地領著走出了便利店。
曲振文的做派,對江百果而言是不一般,對池仁來說,卻是見怪不怪。
他對曲振文的憎惡自嘴角的弧度畢露無遺,盤算著在不久後的某一天,當曲振文死在他的手上,會有多少被曲振文蒙蔽了的愚民,還會淚眼汪汪地緬懷曲振文的和藹可親。
那一幕真是可悲。
“曲先生找我,是有話要說?”在便利店門口,江百果主動問道。
池仁卻不動聲色地握住江百果的手,將她往斜後方擋了擋:“就算有,當著我的麵,也不好說了吧?”
頓時,那兩隻手被飲料中的糖分粘得緊緊的,連皮肉都繃著。
江百果不經大腦,對池仁竊竊私語:“那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池仁轉過頭,可以說是用目光彈了江百果一記栗暴。他怕她落在曲振文的手裏,怕到魂飛魄散,安排在她身邊的人昨天才撤,曲振文今天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這絕對不是巧合。可她倒好,還跟他好商好量著要他回避,要自投羅網?她是急功近利也好,是好奇也罷,這樣輕敵,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而他們的眉來眼去,又一次逗笑了曲振文。
這令三十一歲的池仁分外受辱,像是在這條老狐狸看來,他們永遠是逗趣的小貓小狗。
這時,曲振文說道:“我和江小姐還是另找機會好了。”
說完,他對江百果點點頭,一轉身,腳步不疾不徐,眨眼間融入了人潮。值得一提的是,他將手裏那瓶原封未動的飲料直接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裏,那砰的一聲悶響,擺明了在說他的醉翁之意,獨獨就在江百果。
池仁晚了三春才如夢初醒:“另找機會?做夢,做夢……”
轉過頭,他對江百果說道:“江百果,我就一句話,你記好了——你如果自己送死,就算死不了,也別再來見我。”他沒開玩笑。
江百果一踮腳,摟住了池仁的脖子:“不見你,我可做不到。”
他的怕,被她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裏。
七點半,池仁和江百果抵達了池仁事先訂了位子的餐廳。遠遠地,一看趙大允在場,江百果倒不是不歡迎,但有些意外:“我以為是二人世界,燭光晚餐。”
“他臨時有事找我,我就讓他過來了。”池仁抬手整了整衣領,沒有和江百果對視,“被曲振文一攪,忘了跟你說了。”
江百果看得出池仁所言未必屬實,卻也點點頭,靜觀其變。
角落裏的四人長方桌,江百果坐在靠角落一側,池仁坐在她左手邊,趙大允坐在她對麵,有一種兩麵夾擊的陣仗,讓她莫名覺得逃都逃不掉似的。貴到離譜的價格,吃的卻是老北京的家常菜,趙大允輕車熟路地點了幾道招牌菜,江百果點了兩樣小吃,最後,將菜單交給了池仁。
池仁卻直接將菜單交還給了服務生:“就這些。”
“不對你胃口?”江百果察言觀色。
池仁為難地抿了一下嘴角:“什麼麻豆腐、雪裏紅、薑絲排叉等等,我真搞不懂它們存在的意義。”
“那幹嗎約這裏?”江百果好笑。
她還是第一次看他挑食挑得這麼厲害。
池仁用下巴一指趙大允:“架不住他好這口。”
江百果噝的一聲:“你不是說……他臨時有事找你?”
池仁一怔。
而他這恐怕就叫作屢教不改了。分明大事小事都騙不過江百果,即便是有全盤計劃,哪怕失敗的概率微乎其微,到了最後,也一定會敗露。可他偏偏又不信邪似的,總以為自己能做到,或是能做到更好,而這一次卻也不例外,連一道涼菜都還沒端上來,他又不打自招了。
明擺著的了,今天的晚餐,本就是他們三人的晚餐,且趙大允還是個不可或缺的主角。趙大允救主:“那個……飯桌上談公事,不合適吧?”
“時間緊迫,沒什麼不合適。”池仁拿回主動權,轉向江百果,“可能聽起來會有些無聊,你多多擔待。”
江百果拿過茶壺自斟自飲:“你們請便。”
而她仍看得出,這分明是池仁和趙大允串通一氣的自導自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