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未知數(2 / 3)

此後,直到從茶食到冷葷,到熱菜,到甜食,再到最後一道蘿卜絲湯端上來,池仁和趙大允一直在談著公事。江百果沒分心,也沒插嘴,聽了個一知半解。他們大抵上是說,曲振文這一廢了楊智郴,池仁之前的種種作為,也就算白白為曲振文做了嫁衣,如今的致鑫集團,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牢不可破。

池仁字裏行間不無悔意。

他說,假如可以重新來過,他一定不會癡心妄想著在讓曲振文付出代價的同時,還保有致鑫集團。

他說他一定會心無旁騖,不計一切代價。

他說,可惜誰也無法重新來過。

“我們真就沒轍了?”池仁幾乎沒吃什麼。

相反,趙大允酒足飯飽,搖了搖頭。

至此,江百果陷入了困境。她算得上是早早就起了疑心,提高了警惕,動了腦筋,卻又遲遲理不出頭緒。池仁大費周章,和趙大允聯袂出演,絕不會僅僅是為了告訴她他“沒轍”了,那麼,到底他目的何在?

就在這時,趙大允說了一句玩笑話:“當年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一個人也不過十萬塊,你嫌不光彩,兜了這麼大個圈子,卻是死路一條。”

趙大允對池仁用了“你”,就代表他沒當池仁是池先生,而是朋友。

朋友間的玩笑話,本大可以左耳進,右耳出。

然而,池仁笑著接下了話茬:“那現在呢?現在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一個人,又是什麼價碼?我知道通貨膨脹,也知道曲振文今時不同往日。”

至此,江百果豁然開朗。

當所有的一本正經都是台詞,都是鋪墊,都是毫無意義的廢話,那麼玩笑話,反倒是一本正經的決定了。換言之,池仁從訂下這家老北京家常菜的三人的晚餐開始,不是為了告訴她他沒有了辦法。

相反,他是為了告訴她,他對曲振文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可對她江百果,他卻是個實打實的“孬種”。他甚至做不到親口對她說,他甚至要借由趙大允的一張嘴,像是臨時起意,半真半假地才能對她說。

江百果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卻仍笑道:“怎麼?這還有明碼標價的嗎?是先付定金還是直接交全款?事成事不成的,由誰說了算?對了,有沒有多少年的售後保障?真是好笑!”

“殺人償命,這不是玩笑。”一時間,池仁出了戲。

他笑不出來,畢竟,他可是本色出演。

趙大允又一次救主:“哎,怪我,嘴上也沒個把門的,來來來,吃菜。”池仁和他有言在先,今天,不過是來試試江百果的“深淺”,接下來再有的放矢,總好過在飯桌上就硬碰硬,以致一發不可收拾。

池仁住了嘴,默默給江百果夾了一塊豌豆黃,卻沒有掌握好筷子的力道,將其一分為二,一半摔在了桌子上,一半有驚無險地落進了江百果的盤子。

此後,他再也沒有動過筷子。

晚上九點半,池仁和江百果在回家的途中,江百果史無前例地暈了車。

池仁忙不迭停車,她衝下去,蹲在樹下,好一陣嘔。他跟過去,一下下拍著她的背:“食物中毒嗎?還是說你比我更吃不慣?”

江百果緩過勁兒來,用手背抹了抹嘴:“池仁,那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池仁回車上給江百果拿了瓶礦泉水來:“那就別把它當玩笑。”

“殺人償命,這是你說的。”江百果將礦泉水的瓶子握得哢哢作響。

“所以這個仇,我不能不報。”

這一晚,難得沒有四五級的西北風肆虐,連冷和蕭條都是靜悄悄的。池仁站得並不算筆直,將重心放在了右腳上,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埋著頭,仔細看能看出他在吊兒郎當地晃晃悠悠,像那種最令人頭痛的少年,不是胡作非為的,卻是一意孤行的那種。

或者說,是你知道他分明比誰都好,卻偏偏要犯下滔天大罪的那種。

“曲振文再罪大惡極,那也是一條人命。”江百果氣急敗壞,像是池仁都多大的人了,明擺著的道理卻還要她一遍遍給他講。

“江百果,這是你第二次為他美言,事不過三。”

“誰為他美言了?”江百果幾乎跳腳,“我是說,殺人償命,你也不例外!”

池仁兩眼放光:“我會小心行事。”他當江百果默許了他的孤注一擲,怕隻怕他和曲振文同歸於盡,但無論如何,他這也算說服了她一大半……

“池仁……”江百果撫了撫眉心,仍解不開那疙瘩,“你還真不如瞞著我。”

池仁握住江百果的雙肩,言多必失:“你以為我沒想過瞞著你?就算我什麼都瞞不過你,這種事……我又怎麼可能沒想過瞞著你?可是,接下來你有權選擇留下,或是離開我,我哪來的熊心豹子膽讓你被蒙在鼓裏,白白陪我冒險。”

江百果揮開池仁的手:“這就對了,你再怎麼小心行事,也是冒險。”

池仁自相矛盾,無話可說。

江百果擰開了那瓶礦泉水,卻是澆在了池仁的頭上:“你明知道我不會離開你,還說什麼我有權選擇?你真是欺人太甚。”

池仁一動不動,任憑江百果澆完了整瓶,將空瓶子塞給了他,揚長而去。

談了無數場的戀愛,也惹惱過無數的佳人,這是第一次池仁沒有追上去,目送對方漸行漸遠。說來也真是諷刺,他在無數錯的時間、錯的地點,對無數錯的人窮追不舍,卻獨獨放走了江百果這來之不易的正確。

可正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正確的人,他知道此時此刻,她是真的想離他而去。

也正因為是她,他才會想她所想,放她離他而去。

翌日,農曆二月初一,距離二月二龍抬頭隻剩下最後二十四小時,無誤沙龍毫無意外地從一營業就湧進了大批錯峰的顧客。江百果昨夜睡在了無誤沙龍,但接替冉娜的新任前台呆頭呆腦的,隻當她是來得早了些。

見江百果人前精神抖擻,人後嗬欠連天,張什賊賊地湊過來:“明知道這兩天忙,晚上你們就不要太拚了。”

他指的,自然是江百果和池仁的春宵一刻。

而江百果漠然地塗了點薄荷膏在後頸,什麼也沒說。

她是真的想念冉娜。

這倘若換了冉娜,必定看得出她夜不歸宿,也十有八九會以此為由,向張什打打“小報告”。江百果特立獨行是一回事,但有朋友偶爾的八卦和關懷,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另一回事。如今可好,要她主動倒苦水是萬萬不可能的,她也就隻有一個人保持沉默。

這時,張什卻看穿了她似的:“娜娜最近怎麼樣?”

“有一身好武藝,到哪兒都是香餑餑。”這一點,江百果欣欣然。

張什咂了一下舌:“她把我拉黑了。”

江百果不禁暗中為冉娜豎了豎大拇指:“你找她有事?”

“沒事兒。”

“沒事兒就拉倒,要真有事,你怎麼也能找著她。”

“沒事兒。”張什重複了一遍,索然無味地摸了摸頭,走掉了。

都說忘記一個人不能走形式主義,電話號碼刪不刪,聯絡方式拉不拉黑,前塵往事銷不銷毀,都純屬扯淡,真要下了眉頭又下心頭才作數。可由張什和冉娜便可見,該拉的黑,還是得拉,不為自欺欺人,哪怕隻為將對方的一時興起和不負責任扼殺在搖籃裏,也是必要的。

至於江百果昨夜沒睡好的原因,不是在無誤沙龍擇席,不是她和池仁的不歡而散,甚至不是池仁即將要“殺人償命”,而是她忘記了,在池仁發給她的那三十六條信息中,他在第三十條中說了什麼。

在她如同白晝的記憶中,那像是一個小小的盲點,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令她百爪撓心。

直到曲振文的到訪,令江百果在意外之餘,像紮了一針強心針,一看時間,才上午十一點。新任前台公事公辦,在得知曲振文沒有預約後,便實話實說:“那您恐怕有得等了。”

江百果由遠至近:“小妹妹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您別介意。”

新任前台仍雲裏霧裏,卻不寒而栗。

這……到底何方神聖?能讓江百果破例,還笑臉相迎。

曲振文仍是昨天那副裝扮,一抬手,長輩般隔空指了指江百果:“又挖苦我。”

來者都是客,江百果問道:“剪頭發?”

“不敢。”曲振文明白地看了看江百果手裏的剪刀。

江百果東張西望:“一個人?”

曲振文不失幽默:“所以才不敢。”

江百果將剪刀插回挎帶:“不知道惜命算不算褒義詞。”

“為了某個人而不敢讓自己哪怕稍有差池,這滋味江小姐和阿仁不會不懂。”曲振文點到為止。

此後,江百果給了曲振文十分鍾。曲振文說他的車子就停在門口,江百果卻說她不會踏出門口半步。曲振文失笑,沒有為難江百果,像是你理解我,我也自當理解你,惜命沒什麼不對。

站在人來人往的要道,曲振文火眼金睛,指出江百果的穿著今朝同於昨日,問她是不是和池仁鬧了別扭,離家出走。江百果否認,曲振文卻說,他也年輕過。

年輕,這兩個字像是能勾動一切天雷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