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game over
宋君鑫在不辭而別後的第五年,殺了個回馬槍。而她之所以回來,用曲振文的話說:因為沒人能拆散他們。
江百果不予置評。當曲振文和宋君鑫都不把姚曼安和當時才蹣跚學步的池仁當作人,而是當作攔路虎了,那也就沒什麼道理好講了。好在,她也不是旨在和曲振文講道理的。
自從曲振文第一次對姚曼安提出離婚,到姚曼安從那一棟尚未竣工的大樓上跳下來,前前後後拉了長達十四五年的戰線,在這一點上,倒是不“輸”池仁之後的這十四五年。
而至今,曲振文仍對姚曼安恨之入骨,甚至顧不上什麼死者為大。
他說:“她就是一個瘋子!”
當事人早就入土為安,曲振文有權怎麼想怎麼說,江百果也有權怎麼聽怎麼想。而在江百果聽來,姚曼安當然不是一個天生的瘋子,她一個千金小姐,不免有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絕,和死要麵子的性子。即便當她為了嫁給曲振文,不惜撒下彌天大謊時,她充其量也就是個“女子與小人”,離瘋子,還差得遠呢。
至於是誰逼瘋了她,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對於曲振文提出離婚,姚曼安自始至終就三個字:不可能。這輩子,她還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更不可能得到了,再失去。她在人後痛不欲生,在人前,包括在曲振文的麵前,卻隻笑著道:“你盡管出去玩,玩夠了再回來就是了。”
而曲振文多少次跪在姚曼安的麵前:“我不是玩,我真的不是玩!”
此後,曲振文搬去和宋君鑫同住,也算做了些時日的神仙眷侶。直到有一次,他和宋君鑫在機場被攔下了來,他才知道,姚曼安剝奪了他出境的自由。
那僅僅是第一步而已。
姚曼安像是大筆一揮,就能在地圖上框定曲振文的活動範圍,從不能出境,到不能離開這座城市,到方圓多少公裏,她的圈越畫越小,將他的活動範圍像紮口袋似的越收越緊。她用這樣的方式,等曲振文回頭是岸。
“曲先生看不到她背後的絕望嗎?”這是江百果第一次插話。
曲振文冷笑:“我和她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育有一子,我沒有看到過她哪怕一次的傷心。她那張笑臉幾十年如一日,你不知道有多麼可怕。”
江百果閉了嘴。
你藏起來的心事,於在乎你的人,有多令人心疼,於不在乎你的人,就有多令人作嘔。
說起來三言兩語,實則卻折磨了姚曼安、曲振文和宋君鑫幾年的時光。直到曲振文和宋君鑫變得寸步難行,而曲振文仍寧死不屈時,姚曼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幾乎“高抬貴手”。
“那曲先生為什麼沒有把握機會?舍不得嗎?”這是江百果第二次插話,她自問自答,“舍不得榮華富貴。”
曲振文對答如流:“難道我和君鑫所受的苦,和我們失去的孩子,就活該嗎?”
“不活該,所以就明碼標價嗎?”
“她不過是要爭取她應得的。”
“她?”江百果意外,“你是說她。”
這個她,自然是指宋君鑫。
“我們!”曲振文當即改了口,“我是說我們,我和她不分什麼你我。”
江百果點點頭,又閉了嘴。
一邊是姚曼安不可理喻的守候,一邊是宋君鑫在忍無可忍後的貪婪,明明是半斤八兩,到了曲振文這兒,卻一個是可怕的魔鬼,一個是受難的天使。
說穿了,這就是不愛與愛的天壤之別。
總之,曲振文和姚曼安的這個婚還是沒有離。
在宋君鑫一次次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下,曲振文對姚曼安一次次獅子大開口,終於將他們最後的出路堵了個死。若說姚曼安是個瘋子,大概也是從這時開始。
對曲振文幾近病態的依戀,使得姚曼安提出,假如宋君鑫不介意和她分享這個男人,她也不介意與宋君鑫分享她的萬貫家財。
宋君鑫沒有拒絕。
此後,曲振文一邊給姚曼安扣上了瘋子的帽子,一邊繼續為他和宋君鑫爭取著他們“應得的利益”。
那幾年,姚曼安當真開始和宋君鑫走動。她會去宋君鑫和曲振文的住處做客,也會邀請他們回她家中小住。她年紀小宋君鑫不到兩個月,卻也規規矩矩地稱其一聲姐姐。而和她的小心翼翼截然相反的,是她的大手筆,房子和珠寶,隻要宋君鑫開口,她絕無二話。
隻要曲振文還回家,姚曼安就覺得值。
至於那一棟地處姚會所跟前的,到她死都沒能竣工的大樓,是她送給曲振文和宋君鑫的最後的禮物。當然,當時誰也不知道那會是“最後的禮物”。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卻是真的,無論如何,她也要將他們困在她的跟前。
姚曼安自認為她做了一切她能做的,問心無愧。無奈,宋君鑫卻不能再陪她瘋下去了。姚曼安那張被曲振文稱之為“幾十年如一日”的笑臉,在宋君鑫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令她在看不見、摸不著的牢籠中寢食難安。
後來,姚曼安和宋君鑫是在同一天被送進醫院的。
姚曼安的症狀是腹痛和消瘦,而宋君鑫的症狀之離奇,令她被送進了精神科。換言之,盡管曲振文不說,但那時的宋君鑫,也同樣被人扣上了瘋子的帽子。
至此,曲振文像是拿到了一道十以內的加減法,一邊輕如鴻毛,一邊重如泰山,誰陰魂不散,死有餘辜,誰又將風雨過後見彩虹,這小兒科的加減法他閉著眼睛也會算。
後來,姚曼安因為身患莫須有的胰腺癌,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不久後,宋君鑫說是藥到病除也好,說是不藥而愈也罷,總之,她這一生還很長,很長。
在這第二番“推心置腹”中,曲振文共計看了六次表。他第一次看表的時候,江百果就問了他:“曲先生才來,就趕時間?”
當時,曲振文一言未發。
到了第六次,江百果又問了他:“還約了人?”
在吹風機下,曲振文所答非所問:“故事講到這裏也差不多結束了,不知道江小姐能認同我多少。”
“恐怕沒多少。”江百果坦言道,“故事中的三位長輩個個失敗得很,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姚曼安撒下的彌天大謊,是她誤入歧途的第一步。盡管接下來的每一步,她也都走得害人害己,但無怨無悔是她的過人之處。
相形之下,宋君鑫便可以和“搖擺不定”畫上等號。而倘若沒有她的搖擺不定,這其中不會有姚曼安的立足之地,也就不會有以後的悲劇。縱然,她也飽受了喪子之痛,也曾真的因姚曼安的囚禁奄奄一息,也曾崩潰,卻絕不無辜,差得遠呢。
至於曲振文,作為陪審團的江百果還是那句話:他還是罪該萬死。
他以愛為名,殊不知錯愛有千萬種,姚曼安對他是其一,他對宋君鑫,是毋庸置疑的其二。
江百果的一句“五十步笑百步”,令曲振文掀了江百果的移動工具架。嘈雜聲被店裏播放的舞曲吞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讓大多數人誤以為那是一場小小的意外。
休息室中的池仁三步並作兩步衝了出來。
無奈,這個時段的無誤沙龍人滿為患,加上三兩助理為了幫江百果善後,也匆匆奔向她。不過就這三兩秒,曲振文也不顧頭發有沒有吹幹,指著江百果的鼻子對她說了句什麼,便拂袖而去。
父子二人竟沒打上個照麵。
池仁終於來到江百果身邊:“沒事吧?”
“沒事……”江百果晃了晃雙手,“連我一根小拇指都沒碰到。”
“他最後跟你說什麼?”
“他說他還會來找我的,最後一次。”
曲振文說故事講到這裏也差不多結束了,但差不多結束,不等於結束。而江百果的第六感告訴她,最後的那一塊拚圖,才是曲振文的底牌。
“他一直在看時間……”江百果若有所思,“走得又這麼急,你說……他去幹什麼?”
“我管他幹什麼!”池仁心有餘悸。
“我打賭他去機場了。”江百果有著九成九的把握,“我們都以為他會去接宋君鑫,他卻沒有,可到頭來,他還是去了。”
至於江百果的猜測,是中了九成九,還是中了那百分之一,那時候她和池仁不得而知。
當晚,江百果首要的,是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將曲振文所言一五一十地轉達給了池仁。而池仁說的第一句話卻是:“百果,是我讓你知法犯法了。”
“要我收手嗎?”江百果試探道。
他一下子紅了眼睛:“來不及了不是嗎?”
她投入他的懷抱:“相信我,我會把這早該結束的一切徹底結束掉。”
江百果知道,她那暫時還不能說的全盤計劃,快可以告訴池仁了,快了。
這一夜,池仁背對江百果,徹夜未眠。
拋開江百果的處境不談,母親生前的種種,從曲振文的狗嘴裏吐出來,雖不堪入耳,卻該死地吻合著他年少時斷斷續續的記憶。原來,她的大度不過是卑微,她的讓步不過是另一種逼迫。
原來,推她跳下去的手,除了曲振文和宋君鑫的,分明也有她自己的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