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右手
關乎無誤沙龍存亡的爆炸性新聞,是誰泄露給無誤沙龍的死對頭的,這難不倒池仁,而答案,卻也並不離奇。不過是孟浣溪狗尾續貂,並不滿足於父親的天上掉餡餅,還非要置江百果和無誤沙龍於死地。
對此,江百果無奈道:“你說……她這算不算忘恩負義?”
稀鬆平常的早餐時間,可又怎麼可能稀鬆平常,那“劃時代的意義”無須點破,池仁和江百果卻也不約而同地胃口大開,雙雙將手伸向了最後一片麵包。
池仁將最後一片麵包抹好了果醬,遞給江百果:“願意為您效勞。”
江百果拆台地嗬嗬笑了兩聲,分了池仁一半。
這時,池仁才說道:“也許她不是為了她父親,而是為了張什。而這……我倒是多少表示理解。”
在張什和孟浣溪之間,當然不是張什一廂情願。而張什和江百果的師徒情深,孟浣溪不能明著斤斤計較,卻始終懷恨。說穿了,她和張什那段失敗的婚姻,磨滅了她全部的自信。
她非要做他的重中之重,明明做到了,仍不自信,仍要將張三李四趕盡殺絕。
“這樣不可理喻,你還說多少表示理解?”江百果不敢苟同。
“因為我也是這樣。就算知道你和張什是兩條平行線,但一看到他我就……嗯,好在,我沒有孟小姐那麼敢想敢幹。”
江百果失笑:“真有你的。”
“總之,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好像是張什愛孟小姐更多一點,你愛我更多一點,但實際上,我和孟小姐才是備受煎熬的一方。”
“錯。”江百果吃光了麵包,搖了搖手指,“表麵上看起來,也是你愛我更多一點。”
“蘇州好不好?”池仁話鋒一轉,“我們可以先住上一段時間,之後是去是留,到時候再做決定。”
“盛產太湖銀魚和陽澄湖大閘蟹的好地方,我不反對。”江百果爽快地聳聳肩。
而盡管池仁沒放過江百果的任何一個小動作,卻也沒能從中找到破綻。她既沒在舉棋不定,又不是敷衍,甚至還動了動腦筋,連當地的特產都一一枚舉。問題是……他倒是能從致鑫集團一抬屁股說走就走,曲振文求之不得,便沒人會攔他,可無誤沙龍的醜聞一旦被曝光,不要說蘇州了,相關責任人怕是連這個門都邁不出去。
不要說太湖銀魚和陽澄湖大閘蟹了,牢飯可由不得你挑三揀四。
至於所謂的“相關責任人”,有池仁和江百果有言在先,以及幾紙文書,是非池仁莫屬的。那麼江百果的沒心沒肺,就大有問題了。她是將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當笑話嗎?還是她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在乎他?
而這兩種可能,都分明不可能。
就這樣,池仁雖在江百果的整盤棋中,仍有他怎麼看也看不透的盲區,卻找到了第三種可能。
江百果吃飽了抹抹嘴,站直身,池仁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到時候,不會就我一個人吧?”
與其說江百果不在乎他,還不如說她會因為太在乎他,而做出種種蠢事來。
比如,當該來的總會來,她會不會也有她的底牌,個人英雄主義爆棚地將他推開,自己扛了炸藥包?他是真的怕,怕百密一疏,怕置身於“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的蘇州園林,就他一個人愁腸寸斷。
江百果笑盈盈地甩開了他的手:“說什麼呢你?”
此後,當池仁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盯緊了江百果時,趙大允卻為他帶來了一則有關曲振文的消息。當時是早上七點,趙大允說三個小時前,也就是四點左右,疑似有一輛救護車出入曲振文位於北郊的別墅。
問題是,據池仁所知,曲振文和宋君鑫在一周前去了美國。而就在昨天,還有人拍下了宋君鑫和某過氣的好萊塢影星共進晚餐的照片。而這裏的“還有人”,並不是池仁的人。
比一周前更早些的時候,池仁遞了辭呈,曲振文雖仍拒絕和他麵對麵,卻在第一時間批了他的辭呈。此後,池仁除了演戲演到底地做了交接,也就算是和曲振文、和致鑫集團井水不犯河水了。“放下”二字,一直說起來簡單,做著難,有時卻又說起來難,做著簡單了。
或許是因為江百果創造出的那百分之二十的概率,又或許是因為曲振文的底牌真的打敗了他,更或許,是因為江百果的存在。隻要她站在那裏,什麼都不用做,隻要她隨心所欲、愛憎分明地站在那裏,他就不能不放下一切奔向她。更何況,她為他做了那麼多。
總之,當池仁“放下”了曲振文,曲振文的銅牆鐵壁反倒哢哢地裂了縫。
趙大允情報雖報得及時,人卻鑽了牛角尖,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曲振文在北郊的別墅裏藏了什麼人。
池仁卻不費吹灰之力:“他根本沒有去美國,他根本沒有和宋君鑫一起去美國。”
趙大允一拍腦門:“可要是……可要是被救護車拉走的人是他,我恐怕就查不出什麼下文了。用您的話說,他那種人的健康報告,可不亞於國家機密啊。”
時間從七點走到了七點十分,池仁站在客廳的窗口,聽臥室有了動靜,想必是江百果起了床。接著,他看她哈欠連天地晃出來,都不大把他放在眼裏似的,徑直去了衛生間。
池仁苦笑,怎會是在這樣一個溫情脈脈的清晨,他反倒才將曲振文的生死看了個透?
“還記得我和你說這話是什麼時候嗎?”池仁對趙大允自問自答,“那時候有消息稱,他被查出患有食道癌,我卻說,他那種人的健康報告不亞於國家機密,我想當然地認為那是圈套,不想往裏跳。”
“池先生,現在下結論未免為時過早。”
“不,不是為時過早,相反,現在才下結論恐怕太遲了。”
或許,那根本是命運的天平唯一一次傾向他,向他做出了惡有惡報的保證。可惜,好心卻被他當作了驢肝肺,以至於明明可以不勞而獲,他卻偏偏將江百果的“孩子”——她的無誤沙龍,像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似的,舍了去。
這是早上七點十分的事。
盡管池仁之後做出了最快的反應,但決堤,也往往就在一瞬間。
七點二十分,池仁要先走一步。而當時,江百果磨磨蹭蹭地還沒有從衛生間裏出來。
他輕輕叩了門:“百果,我有事出去一趟。”
江百果打開門,滿嘴的牙膏沫:“好。”
池仁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今天你就不要出門了,跟店裏請個假。”
江百果刷牙的動作頓了頓,卻也沒多問:“好,本來想今天跟老張交個底,把收尾的事說一說的,那就再往後放放吧。”
池仁說不上來個所以然,心底的不安卻像一簇熊熊的火苗似的快要燎原。他伸手,揉了揉江百果的頭發。江百果笑嘻嘻地抗議:“幹嗎?”“不幹嗎。”他不禁也笑了出來。
早上八點半,池仁抵達趙大允情報中的那一輛救護車進駐的私立醫院,換言之,也就是曲振文此時的所在地。
對方嚴防死守,池仁回到車裏,試探性地致電了曲振文。
這一次,他反倒認為曲振文會有別於前,電話接與不接的概率,至少是一半對一半。
可惜,曲振文還是沒有接。
但三分鍾後,有人敲了他的車窗:“曲先生有請。”
但直到九點半,池仁仍站在曲振文的病房外,不得入內。據說,就在他上來的這幾分鍾裏,曲振文在吃了一夜的苦頭後,難得昏昏欲睡,那麼不要說他池仁了,就算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來了,恐怕也要待命。
一門相隔,池仁除了心疼光陰似箭,倒並沒有決一勝負前的慌張。或許,是因為勝負已定,畢竟事已至此,就算曲振文仍可以讓他乖乖地吃著閉門羹,但曲振文無能為力地躺在裏麵,也是不爭的事實。
而另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江百果說得對,曲振文大概這輩子也不敢揭開池仁是不是他親生骨肉的謎底了,沒錯,他“不敢”。
池仁輕笑一聲,竟想離開了,似乎留下來才是畫蛇添足。
偏偏這時,曲振文在病房裏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哀鳴。池仁停下腳步,先不論是不是動了惻隱之心,至少,是出於人類對未知的好奇。池仁叫了他十幾年的爸,又和他鬥了十幾年,可他痛苦的樣子對池仁而言,仍是未知。池仁知道,曲振文在鐵石心腸和春風得意的背後,不可能沒有痛苦,說穿了,不過是一個“忍”字罷了。
而今,他忍不住了。
病房門被人從裏麵打開,對方還是那句話:“曲先生有請。”
池仁既來之,則安之,終於,易如反掌地邁進了曲振文的領地,和他麵對麵了。環顧了一圈不亞於五星級酒店的病房,池仁有一說一:“我十六歲那年住的地下室,整間算下來比你這張床大不了多少。”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曲振文身上連接著數台監控儀器,代表著錢能買來生的希望。
池仁走近曲振文:“多久了?”
“一年半前查出來的。醫生狗嘴吐不出象牙,說我活不過半年。”曲振文不甘示弱地按下按鈕,調整了一下病床的角度,想要往上坐一坐,卻伴隨著高科技的機械聲,又爆發了一陣咳嗽。
有他的人和醫護人員紛紛湧進來,卻被他一個手勢止住,他再一揮手,來人又通通退了出去。
“那時候,消息都走漏了,你也算力挽狂瀾,至少騙過了我。”對此,池仁不是不懊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