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可誰又稀罕騙你?”
“那是……為了騙她?”這個她,池仁指的無疑是宋君鑫。
曲振文終於將一口痰頂了上來:“可不就是為了騙她?怕她擔心。”
池仁見狀,從旁抽了兩張紙巾。曲振文見狀,還以為池仁這是要對他伸出援手,於是,上半身還下意識地向池仁欠了欠。不料,池仁卻不緊不慢地抬高了一隻腳,蹬在曲振文的病床床沿,用那兩張紙巾擦拭了鞋麵。
同時,他的問句是個設問句:“真的是怕她擔心嗎?”
曲振文有苦難言,生生又將那一口痰咽了回去:“不然呢?”
“不然,該不會是怕她甩開你吧?有福同享誰不會,可有難同當,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這是池仁設問句的下半句。
曲振文到底是又按下了救命的按鈕。
醫護人員個個身懷絕技,三下五除二將曲振文咽回去的痰又吸了上來。活不過半年的人,過了一年半仍在作惡多端,他們功不可沒。起初,是接二連三的放療,後來,在食管做了支架,中途有過大大小小三次並發症,都有驚無險,這一次是肺炎,加上五髒六腑的指標都一降再降,衰竭是明擺著的,可即便連進食都不能了,他仍能大呼小叫。
池仁是被曲振文的人拉開的。
而當時,他還在說著:“你的摯愛,愛的不過是你的年富力強,以及你能給她的人上人的身份。她大概早就再也不肯吃一丁丁點的苦頭,一邊是你的病榻,一邊是更大的世界,你知道的,你知道她會怎麼選擇。”
曲振文的人將池仁拉開後,繼而向外推,這時,卻被曲振文阻止了。
他的口鼻雖被醫護人員插上了呼吸器,他卻瞪著眼珠子,握著拳,蹬著腳阻止了那兩名彪形大漢。畢竟說話的權利他也有,總不能獨獨讓池仁逞了口舌之快,更何況他請池仁上來,自有他的目的。
而池仁對曲振文和宋君鑫的猜測,與其說是猜測,還不如說是碰碰運氣。畢竟,他所掌握的,也僅僅是當曲振文病入膏肓,宋君鑫仍在大洋彼岸流連忘返。
至於池仁的“運氣”是好是壞,最有發言權的,無疑是曲振文。
隻有曲振文知道,當他的診斷書無論是一次,兩次,還是一百次,也不會再有任何出入時,將病情親口告訴宋君鑫,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於是,他親自將他患有食道癌的消息散布了出去……果不其然,他怕什麼,來什麼,宋君鑫淚如泉湧:“振文,你說你會陪我走到最後,為什麼出爾反爾?”
當時,曲振文除了說消息是假的,別無他法。
繼而也隻有他知道,他和宋君鑫別開生麵的愛情,竟無法邁向平平淡淡……
此後,若說宋君鑫沒傷著曲振文的心,那是不可能的。
食道癌這三個字再也沒有被宋君鑫提及,他說那是假的,是煙幕彈,是做給別人看看,說給別人聽聽,鬧著玩兒的,她信了。無論他怎麼和病魔硬碰硬,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他的每況愈下明明有目共睹,可他說那是因為他忙,她信了。甚至,他三天兩頭地咳嗽,肺都快吐出來了,屢屢用傷風感冒做擋箭牌,她也信了。
而說穿了,她信,不過是因為她“想”信。
還記得池仁在進入致鑫集團後,和曲振文第一次短兵相接,代表池仁的楊智郴在輕輕鬆鬆地拿下那一回合後,卻因為沒有在第一時間將曲振文的缺席告知池仁,池仁還在情急之下,給了楊智郴難堪。而那時,曲振文的缺席,令池仁百思不得其解。
池仁以為,曲振文是愛江山更愛美人,因為宋君鑫從瑞士回京,二人小別勝新婚。
實則那時,宋君鑫是從瑞士回京不假,卻是因為曲振文病發,命懸一線。他再瞞,也瞞不住了,她再想裝沒事人,也裝不下去了。
此後,池仁又以為曲振文和宋君鑫在北郊的別墅如膠似漆。
實則,他們卻是在一決雌雄。
當曲振文被癌細胞的擴散折磨得人不像人,宋君鑫反倒肝腸寸斷得更鬼不像鬼。就這樣,無論他多想喝一口她親手喂的苦口良藥,多想這個停不下腳步的女人也收收性,多想她能陪陪他,嘴上卻不得不說:“我們說好了去威尼斯的歎息橋,不如你先去幫我看看,值不值得跑這一趟?”
諸如此類。
宋君鑫為曲振文寸斷的肝腸是真的,說走就走,更是真的。
無非是因為,她最愛的人固然是曲振文,卻要除去她自己。
而今天,在曲振文看來,池仁的“好運氣”,距離他和宋君鑫的冷暖自知,還差得遠呢。當他一次次從死神的手裏逃出來,宋君鑫卻是用一張張精美絕倫的明信片向他問好,他的悲喜交加,除了他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都還差得遠呢!
就這樣,曲振文從數名醫護人員的縫隙中,對池仁輕蔑地笑了笑。
池仁在那兩名彪形大漢的鉗製下,上半身動彈不了,一抬腳,踹在曲振文的床尾:“你笑什麼?”
曲振文撥開呼吸器:“笑我自己,最後……最後還是被你和江小姐算計了去。”
池仁一愣,卻是因為一點就通,才會一愣。
隨即,他直切要害:“曲振文,你別忘了你親口說的,你早在一年半前就被確診為食道癌晚期!”
“那也不代表,我不是被你和江小姐謀財害命。要知道,我一聽說……聽說你們要毒死我,我真是嚇壞了,我躺在這裏,萬一走不出去,你們要負……負大半責任。”
池仁終於攻下了那兩名彪形大漢,上前一步,雙手撼動了曲振文的床尾:“你要幹什麼?你到底要幹什麼?”
“去窗口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池仁乖乖地撲到窗口。
樓下,有幾輛白皮車相繼趕到。池仁不難知道,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媒體。
“江小姐那邊,也不會冷清。”曲振文一笑,又爆發一陣咳嗽。
偌大的病房,從窗口到門口,池仁花了足足三秒鍾。同樣是從數名醫護人員的縫隙中,他目睹曲振文連白眼都翻了,卻也知道那條命還能一次次地被撿回來。
池仁衝出門口,不等他致電江百果,負責江百果安全的人就搶先一步致電了他,說江百果行色匆匆,往無誤沙龍方向去了。
池仁發動車子,匆忙間,將左鄰右舍都剮了下,隨即,逃逸。他就知道,他將他的人在江百果身邊派了撤,撤了派,翻來覆去地卻也是養了一群的廢物,沒事的時候個個蓄勢待發,等有了事,一個也靠不住。
他就知道,他讓江百果不要出門,也是一句廢話。
沒事的時候,她倒是對他俯首帖耳,等有了事,她還不是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往不該去的方向說去就去。
這時,才是早上十點半。
池仁的車子駛入無所謂高不高峰的擁堵車道,他這才想起他該給江百果打個電話。
江百果在第一時間接通:“喂,池仁。”
她難得一張嘴還捎帶上他的名字,伴隨著鼓風聲,代表她在騎著她的地平線200風馳電掣。
“不是和你說今天就不要出門了嗎?”
江百果好言好語:“我接到老張電話,說店裏出事了,我不能不過去一趟。”
“江百果,無誤沙龍遲早會出事,難道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嗎?”
換言之,假如說計劃趕不上變化,會叫人方寸大亂,可這明明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江百果被難住了,頓了頓:“我去去就回。”
池仁為了殺出一條生路,一個轉身後,愣是在人行道上逆行了不下一百米,這才柳暗花明。他知道他攔不住江百果,也就不得不換了個法子:“那你在那家牛排店門口等我,我陪你一起。快了,我再有個二十分鍾就到,快了。”
“好。”江百果想了想,也算各讓一步。
隻可惜,池仁說的那家牛排店盡管距無誤沙龍還有一段距離,卻還是不夠遠。於是,江百果雖當真在那裏等了等池仁,但眼看不知道是些什麼人從四麵八方包抄了無誤沙龍,她也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池仁說得對,她早就知道無誤沙龍會出事。自從她將無誤沙龍和曲振文放在天平上,她早就知道有得必有失。
可她一介女流,卻也難免計劃是一回事,真要麵對,又是另一回事。
據張什在電話裏說,有人自稱受害者,帶了媒體來,說是要問無誤沙龍要個說法。至於什麼叫作“受害者”,張什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而就在這好一會兒裏,又有大批受害者及其家屬和媒體紛至遝來……
而今,門口黑壓壓的人群義憤填膺,甚至令江百果無從入內。
江百果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但真有人將磚頭砸向了無誤沙龍的玻璃窗時,她還是急了。她衝破層層封鎖線,要進去和張什等人會合。而最初,人群還像是一盤散沙,緊接著,有人識破了她的廬山真麵目,一句“就是她”,不亞於吹響總攻的號角。
險象環生,江百果終於衝進了無誤沙龍。
張什一把將她幾乎拎離地麵:“果子,你說你把孟叔造的孽化腐朽為神奇,是騙我呢,還是騙你自己呢?”
江百果揮開張什的手,整了整衣襟的工夫,卻也知道了什麼不該說,什麼不得不做:“還沒來得及跟大家說,今天就擇日不如撞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