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到底要說什麼?”張什是真的急了。
“無誤沙龍謝謝大家的陪伴……”
卻又一次被張什打斷:“也就是說要散夥?果子,你這是要進去了?”
江百果忍無可忍:“你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首先,就算我和無誤沙龍真要論罪,也輪不到你們說話,更不是外麵那群人能說了算的,你們隻管不該說的話別說,該拿的錢拿著,走人就是了。其次……也就沒有什麼其次了!”
這時,既江百果之後,孟浣溪是第二個還能衝進無誤沙龍的女中豪傑:“怎麼回事兒?我發誓,這真不關我的事!”
張什不傻:“我說親愛的,你……你這是不打自招?”
“不關她的事。”江百果斬釘截鐵,甚至,在對張什說了一遍後,又對孟浣溪說了一遍,“不關你的事。”
江百果不是大人大量,是就事論事。僅憑孟浣溪和無誤沙龍的死對頭,這麼大的排場,他們還真搞不出來。要知道即便是群眾演員,也分個三六九等,外頭那一個個以假亂真的,他們也還真請不動。
更何況,除了伺機而動的媒體,玻璃窗都給她砸了,聚眾鬧事是沒跑了的,卻遲遲也沒個警方的影子,這裏頭怎會沒人上上下下地打點?
加之,池仁的致電。
他池仁再好,再不可多得,再愛她,也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麼,這幕後主使不是曲振文,還能是誰?
總之,曲振文知道了。
一旁,張什還是和孟浣溪翻了臉:“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行得端做得正,走到哪裏都敢說一句,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可你呢?”
“是,你沒有,我有,我張什無數次對不起你!”張什也顧不上家醜外揚了,“我有過二心,又逼死了我們的孩子,甚至連你爸的一蹶不振,也要怪我不作為。可我也無數次想將功補過,想挽回你,想和你重新開始!”
不僅僅是孟浣溪,包括江百果,所有人屏氣凝神。
“不想了,可今天我不想了!”張什笑得比哭還難看,“今天我就破罐破摔,再對不起你一次好了。孟浣溪,我們玩兒完了!”
就在這時,勢必是有什麼人一聲令下,無誤沙龍的大門像一層窗戶紙似的被捅破了,有組織的人群如潮水般滾滾湧入。
混亂中,有媒體的話筒指向江百果,而就在江百果要行使她的發言權時,那話筒卻行使了它最原始的用途,被當作棍棒似的,將江百果狠狠打倒在地……
三個月後。
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
這個叫作馬依村的定點幫扶村和縣城之間僅相距十一公裏,但路是山路,每轉一個彎,都要迂回著進進退退,池仁和江百果駕駛著一輛半新不舊的越野車,上來的時候,花了一個半小時,下去恐怕要更久。
這是他們來到四川的第二個星期了,也是他們第三次進出馬依村。這一次,除了帶上來一車的物資,江百果還給全村幾十個孩子剪了頭發。到最後,池仁看得出她的腿要站不住了,手也僵了,可她說什麼也要剪完最後一個。
而池仁也看得出,即便是真的累壞了,江百果仍興高采烈。
“你知道嗎?我大概有四五年的時間都是星期一不碰剪刀了。”江百果說道,“你不要笑,這就像有的人習慣晨練,而有的人喜歡在下午喝咖啡一樣,人的身體是有記憶的。”
不巧,那天是星期一。
池仁忍住笑:“所以,你是在為你今天的表現找借口嗎?不瞞你說,在我們來之前,我還在跟人家村主任吹捧你即便是在摩登大都市,也是響當當的王牌,結果……”
江百果自己也笑了:“結果,也不瞞你說,一拿上剪刀,我的大腦真的一片空白。”
池仁伸手,摸了摸江百果的腦後:“百果,放下你的數字和概率沒什麼不好。跟著感覺走,也沒什麼不好。你今天的表現……好極了。”
這三個月,江百果並不好過,之前千辛萬苦長上去的幾斤肉都掉回去了不說,還啃了些老本,但後腦勺永遠是鼓鼓的。池仁每每摸上去,都會笑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卻天資聰穎。
即便她都將滿二十六歲了。
兩年……眼看到了深秋,他們就相識了十六年,也重逢兩年了。
“跟著感覺走?”江百果拉過池仁的手,和他十指交握,“像你嗎?你因為跟著感覺走而吃的虧,還嫌不夠多嗎?”
池仁五指緊緊收攏了一下,便放開了江百果:“專心開車。”
山路險峻,論駕駛,一向心高氣傲的江百果也是對池仁自歎不如的,但這一次,卻是她全程做了司機,而池仁穩坐副駕駛位。畢竟,在三個月前,池仁的右手手掌掌骨基底粉碎性骨折,即便等痊愈後,複健也是一條漫漫長路……
三個月前。
曲振文後知後覺,可也總算是知覺了江百果有意而為之地引進了一套二乙醇胺超標的設備和配方,那時,他說他被“嚇壞了”,一點不假。
在此之前,他的身體不可逆轉地時好時壞,而宋君鑫和她在美國的社交圈有約,他是打算陪她去的,順便也死馬當活馬醫地去試試美國的一種新藥。卻不料,臨行前他還是倒下了。
宋君鑫哭著說要留下來陪他,他卻命人獨獨取消了他的機票。若問為什麼,一來,這麼多年了,他還是不忍心看她哭,二來,他也真受夠了看她哭……
總之,當宋君鑫如期飛往美國,曲振文在醫護人員的陪同下,又避人耳目地悄悄住進了他在北郊的別墅。
二乙醇胺超標的致癌率高達百分之二十,曲振文在拿到這個數字的十分鍾後,就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而在那十分鍾裏,在那他連氣都喘不上來的十分鍾裏,他先明白了一件事:他以為他接二連三地光顧無誤沙龍,主動權在他,他命不久矣,所以才借由江百果,讓池仁放他安享晚年。
卻不料,主動權又哪裏在他?他分明是一條魚,上了池仁和江百果的鉤!
連晚年都沒了,還談什麼安享!
同時,曲振文也有一件事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了: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池仁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他自認為在他和姚曼安之間,分明是姚曼安的一步錯,導致了他們的步步錯,而相較於姚曼安,反倒是他……待池仁不薄。
可十五年過去了,池仁始終要置他於死地!
曲振文自認為,他真是好人沒好報,比竇娥還冤。
就這樣,有了後來的魚死網破。
鼎鼎大名的致鑫集團董事長即將被無誤沙龍殺人於無形,他不顧這爆炸性新聞對致鑫集團的打擊,也要讓無誤沙龍和江百果,以及池仁嚐嚐惹惱他的後果。他知道,他動江百果一根汗毛,大概和割池仁一塊肉不相上下。
在對女人這一點上,有時候,曲振文真覺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被送進醫院後,不知道第幾次脫離了生命危險的曲振文仍能運籌帷幄。他知道,與其讓江百果和無誤沙龍受到法律的製裁,遠遠不如借民眾的聲討,讓她像過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
他知道,民眾最熱衷的無非是替天行道,和唯恐天下不亂。
而他是對的。
包抄無誤沙龍的人馬,其中群眾演員的數量不足兩成,其餘八成多,皆是愛國愛民卻不分青紅皂白的民眾。說來有理,卻也無稽,多少人抽煙酗酒、暴飲暴食、日夜顛倒的時候,不在乎數不勝數的慢性病,但有人要害我?那可不行!
手持話筒,將江百果狠狠打倒在地的媒體,自然是假的。他和那一票指認江百果,以及一聲令下攻占無誤沙龍的小頭目們無異,都是受曲振文之命煽風點火,總之,是萬萬不能放江百果全身而退的。
後來,當江百果倒地不起,他們也就往後撤了撤。
畢竟,無誤沙龍的顧客紛紛聞訊而至,此情此景下,把腳氣和痔瘡通通算在了江百果的頭上。江百果抱著頭,不知道有多少雙腳踩了她,卻知道池仁馬上就會來到她的身邊了。
在愈演愈烈的謾罵中,江百果沒聽到池仁的一字半句。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喊上一聲,不像其他人,被衝得四散,張什還在喊她的名字,孟浣溪也還在喊張什的名字。
她隻聽到無論來者何人,池仁都一拳拳揮上去,越來越多的人悶哼著、尖叫著、謾罵著倒下去,而他距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曲振文的人一看“求人不如求己”,再這麼看熱鬧,怕是沒法子向金主交差了,不得不又披掛上陣。那是一根甩棍,他有備而來,目標是江百果的右手,誰讓金主說了,她是靠手吃飯的。
而池仁終於來到了江百果的身邊。她那麼小,蜷縮一團,沒哭沒鬧,知道護住頭的重要性,也知道他一定會來救她。而他一不小心被以多欺少,一旦落了下風,很難再絕地反擊。
他倒下去,卻弓著身子護住了她。
她睜開眼,一轉頭,和他四目相對,不知道這算不算她這輩子最難的時候,但眼淚一下子就在眼眶裏打了轉。
“別哭。”池仁說著,餘光中卻隻見一道銀光衝著江百果而來。他本能地做了些什麼,卻又說不清、道不明他到底做了些什麼,反正,江百果安然無恙,而他的右手手掌傳來了一陣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