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附錄一(2)(3 / 3)

我們知道,在靖康之亂後,南宋處於危難之中,表現在文學上的就是慷慨悲歌的愛國熱情,這就是以辛棄疾(字幼安)為主要代表的一批詩人與詞人,以及他們作品中所表現的慷慨激昂的情感,這是一方麵;但另一方麵,南宋朝廷偏安江南後,並不思進取,加上江南富足,朝廷上下積累了不少財富,忘記靖康國恥,又酣歌醉舞起來,一些詩人與詞人或心灰意冷或麻木不仁,不思收複中原,複興家國,關起門來玩弄詞的技巧,像王國維所提到的薑夔(號白石)、吳文英(號夢窗)等,他們的詞風就偏重於形式主義,他們或審音創調,或雕琢字句,或用典詠物,內容則是歌舞升平、偎紅倚翠,十分空虛。

清代康熙到乾隆年間興起的浙西詞派,其代表人物是朱彝尊,他不但填詞,而且有詞論,逐漸形成以他為首的浙西詞派。他在《詞綜》發凡中說:“世人言詞,必稱北宋,然詞至南宋始極其工,至宋季而始極其變,薑堯章氏最為傑出。”他還在自題詞集中說:

“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又說:“夫詞自宋元以後,明三百年無擅長者。排之以硬語,每與調乖,竄之以新腔,難與譜合。”((清)朱彝尊:《水村琴趣序》,見《曝書亭集》卷四十,乾隆刻本。)從這些話語中,看得出來,朱氏所代表的浙西詞派,傾心的是詞的音律、技巧之類,對於詞的內容並不看重。

王國維身處封建末世,救亡圖存是那個時代的主題。王國維前期作為一個想有所作為的社會精英,他的思想離不開這個主題,他當然是要推動社會變革,使民族得以複興的。反映到文學觀念上麵,他雖然也重視藝術,但更看重內容。他不能容忍“近人”詩詞創作中那種形式主義的傾向,所以他提出的“境界”說的真義,就不能不與他所處這個救亡圖存的曆史文化語境關聯起來考察。如果這個理解不錯的話,他的境界說的真義,第一是求真,他說:“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這就是說,現在社會如此混亂,百姓的生活如此困苦,你們的心中蓄積了那麼多的感情,那麼你有什麼憤怒、哀怨、不滿、憂愁、憤悶、仇恨、願望……你們都可以通過文學的形式真實而非虛假地呐喊出來、哭泣出來、發泄出來……但你們的呐喊、哭泣、發泄一定要真實、真切,要有“赤子之心”,並且能把一己的感情化為人類的感情。這種真實、真切的呐喊、哭泣、發泄就變成了悲歌,變成了藝術之美。因為境界的第一要義是求真,所以王國維甚至把“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何不策高足,先踞要路津”等詩句不以“淫詞鄙詞”目之,以為它是真切的、真實的。王國維的境界說的第二義是求深,他說:“尼采謂:‘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他甚至把李後主的情感表達與釋迦、基督相提並論。所謂“以血書者”,就是所表達的感情要刻骨銘心,入木三分,深沉不忘,不是輕飄飄的“遊詞”。在這裏,王國維引了尼采的話來證明自己的“境界”說,就是以西釋中,中西互釋。王國維可以用尼采的“血書”來闡釋他的“境界”說,那麼我們今天為什麼就不可以用西方各家的理論精華來闡釋古代文論呢?王國維從古典入,而從現代出,既總結了古典,又創立了現代的“境界”說新論,古今貫通,中西合璧,給我們做出了示範。

境界說的曆史文化語境的考察和現代的闡釋內容很豐富,這裏隻是就考察和闡釋的“路徑”談了一點看法,並沒有對“境界”說的真義展開詳盡的論述。我對王國維“境界”說的求真、求深的解釋,與前麵所評述的種種解釋很不相同,也與我以前的解釋不同,原因就在於所采用的方法的不同。由此看來,研究中華古文論的方法論問題是我們的研究求得突破的一個關鍵。

(原載《思想戰線》,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