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青葉尚未滿十九歲,在七裏塘鎮雖說名聲有些兒不好,為人處事也有些不太地道,但她的七裏塘人家卻也開得順風順水。她自家也小有名氣,與她的芳鄰——神仙浴肆的老板娘朱琴官並稱七裏塘鎮二美。
也是那一年,二皇子懷成領了皇帝的旨去浙江餘姚一帶祭海。本來這海祭得也算圓滿,老天爺賞光,祭海的那一日,海麵上風平浪靜,連浪花也沒有一個。大小官兒們自然也就滿口的稱頌,直把懷成奉承得樂不思蜀,遲遲不願返京。
這本來也沒什麼,好不容易出京一趟,自然是要多體察一下江南風情的,加之差事辦得好,便是多逗留幾日,皇帝也不會怪罪。壞就壞在這二皇子懷成為人太過風流,非要帶上一群風流美人以及文人騷客出海遊玩,誰料船才離了岸,便被海盜夥同倭寇給劫了。一船的美人兒們及寶貝都被搶走,文人騷客們死的死傷的傷,懷成也受了皮肉傷,雖被手下拚死救出,卻受了一場不小的驚嚇,當即生了一場病。
為此,皇帝震怒,隨即派出三皇子懷玉帶兵前往餘姚征寇禦匪,懷玉的兵馬駐紮之處便是這七裏塘鎮。二皇子懷成流連忘返之地也是這七裏塘鎮。
七裏塘鎮是個好地方。古今往來不知道出了多海盜頭子,也出了幾個頗有名氣的煙花美人。因著靠海,水路便利,便是倭寇也要時不時地過來搶一把。近來雖說倭寇鬧得有些凶,但這鎮上的人都是見過世麵的,誰家沒出過一兩個葬身魚腹的人?誰沒見識過幾場惡戰?因此七裏塘鎮的人還是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倭人的生意照做不誤。二皇子吃了虧,七裏塘鎮的人還是隻管看笑話。
話說清明這一日,青葉做了青團,用布包了,帶上山上給娘親掃墓,她娘嫁了兩次人,過世後卻葬到了外祖的墳旁,這世上也隻有她還能記著來看看娘親了。
青葉在娘親的墓前呆坐了一會兒,拔了好些野草,想起娘親短短一生的遭遇,心裏頭又開始煩惱焦躁起來,心道回去時定要繞道去盧家的米糕鋪子裏坐上一坐才成,想起米糕鋪子盧秀才的那張臉,心頭便湧上一陣陣的心酸與甜蜜來。
待日頭偏西,青葉下了山,才走到米糕鋪子門口,忽然想起因著今日去掃墓,穿了一身素色衣裳,頭上也沒有首飾,便摘了道旁一株毛桃樹的桃花簪到發髻上。有個買了米糕的閑漢從鋪子裏出來,見了青葉,嘴裏便是一陣怪笑:“褚掌櫃的,又來看盧秀才了?那落魄老秀才有甚看頭?”
青葉連瞄都不瞄他一眼,扶了鬢角的桃花,一徑往裏去了。閑漢討了個無趣,卻也不惱,在她身後嘎嘎亂笑:“若是褚掌櫃的嫌長夜冷清,咱去替你暖床怎麼樣?還不要你倒貼銀錢。”
青葉回身,冷冷瞥他一眼,朱唇輕啟,向他說道:“滾你娘的,死一邊去。”
閑漢又嘎嘎笑著走了。
盧秀才果然在,他老娘也在,他娘子也在。盧秀才母子忙著和麵做糕,招呼客人,他娘子端坐在櫃台裏頭。青葉入內,挑了個稍微幹淨些的桌子坐下,也不說話。盧秀才的老娘便問:“今兒也是黃米糕二斤?”
青葉偷眼去看盧秀才,默默地點了點頭。盧秀才已四十出頭,眼看此生中舉無望,隻能被他老娘逼著在鋪子裏搭個手,做個活。他偏還要搭著讀書人的架子,即便做活,也還要一身酸腐讀書人的打扮,麵上滿是懷才不遇的落魄相,為著做活方便,一身半舊的長袍被掖進褲腰,原本一雙讀書人的手上沾了許多麵糊。青葉無滋無味地拈了一塊糕送入嘴裏慢慢地吃,一雙眼癡癡地盯著盧秀才看。
盧娘子心裏又生氣又無奈又好笑,卻也不說什麼。雖然這七裏塘鎮的人都知道鎮東的青葉暗戀鎮西的她家秀才相公,且她自家也並不顧忌旁人說閑話,隻管風雨無阻地跑到米糕鋪子裏來癡癡迷迷地看她家相公,然而暗戀了這幾年,卻又一句話都不同她家相公說,隻管借買糕吃糕之際,一眼一眼地偷看她家相公的臉。托她的福,自家的黃米糕倒不怕沒有銷路。
盧秀才雖然見慣了青葉含情脈脈又癡癡傻傻看著自己的模樣,但當著自家娘子的麵,還是渾身不自在,麵上紅了幾回,心裏微微有些得意,趁他老娘不留意,悄悄地將長袍的下擺從褲腰裏扯了出來。青葉將盧秀才的那張老臉與身姿看了個夠,這才將剩下的糕包好,付了銀錢,慢慢地出了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