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說:“就按這分,人不在的也要給,就把菜放到門口。”
“錢呢,錢怎麼弄?”小張問。
“各人掏各人的。”翠花說。
“這——”
“不怕的,你給大家說,等你哥回來了,我給他說,讓鄉上給補貼些。農民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總不能讓賠了吧?你哥他心好,不會說什麼的。”
小張與周同就都去叫人了,一會兒叫來一大攤人,也有老漢、碎娃、婆姨、女子的,小張與周同就一個拿賬單,一個捉稱,按正科100斤、副科80斤、幹事50斤的標準往下分,一個個來分韭菜的人都不滿意,但都以為是祁鄉長的意思,都閉緊了嘴,不說什麼。有一個婆姨一遍遍地說自個的菜都醃了,要這麼多的韭菜去喂豬啊。
翠花聽到這話,就大著嗓門跟她開玩笑:“東西還怕多啊?隻管拿回去,喂你老公那頭豬吧。還有你屋裏那三頭小豬。”
“你屋裏才三頭豬呢!”那婆姨笑了。
大家也都嗬嗬地笑了起來。
來的人分完了,給那些沒有來的也按標準分了,一堆一堆地壓在辦公室裏由小張與周同先墊了錢。
一麵再看那機子,四個滿機子都剩了一半。
眾人一個個提著韭菜都走了,翠花拿出煙來給幾個農民發了一輪,說:“這下行了吧?祁鄉長今個下鄉去了,這可是我自個做的主,可不要再為難我了。”
幾個農民都樂哈哈地說:“行了,行了,女娃,我們也是沒辦法,等錢過年啊,這剩下的就不勞你大駕了,我們自己想辦法。”他們幾個一邊又用塑料紙將剩下的韭菜蓋了,發動著機子就走了。
見大家都走了,翠花就回房給祁鄉長打手機,結果話筒裏仍然傳來“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
“這個龜孫子到哪裏去了呢?把老娘逼得跟猴似的。”翠花罵道。
二
祁鄉長一心想著走遠,司機就把他拉到了一個非常遠的地方,一直到了黃河邊上。直到腳下是黃河水的那一刻,直到車沒路可走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這裏叫張窯科,先前是個小村子,有幾戶人家,前兩年搞移民搬遷,就將村子的住戶都移到林平鄉的另一個叫群山的村子了,現在這裏荒蕪一片,有幾麵破窯塌得不成樣子,一個個張著口。祁鄉長與司機下了車,一路沿著山梁走上去,一直走到了一處叫石馬陵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原來,這林平鄉雖然現在沒甚名氣,但在明朝的時候卻是本縣或者本市一個非常知名的地方,這看似不起眼的黃河畔的叫張窯科的小村子卻是個藏龍臥虎之地,明朝萬曆年間一戶姓張的家裏連出了兩個進士,均官至巡撫。後來,兄弟倆的父母去世後,萬曆皇帝為了嘉獎他們,就特意從皇宮中撥了經費為他們的父母建了陵墓,並題寫了匾額,由於這兒的墳墓前有許多的石人石馬,所以人們俗稱石馬陵。陵墓早在民國初年就被山西過來的背著槍的兵或者匪盜了,如今隻有石人石馬還在,但都斑駁破碎得不成樣子,東倒西歪、亂七八糟地掩映在荒草瓦礫之中。牌樓也在,因為臨近黃河,風大,皇帝題寫的匾額與碑上的字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祁鄉長與司機來回轉了幾圈,感歎了一番世事的滄桑。忽然祁鄉長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他靈機一動,對司機說:“你現在回鄉上去,從黑牡丹食堂弄上幾個菜提過來,我房子裏還有兩瓶五糧液也給咱拿來。”
司機經的世麵大,也不問什麼,隻說:“一會兒就拿到這兒來?”
祁鄉長說:“你拿到群山新村童煥家來,我在那裏等你。”
司機聽完這話就走了。祁鄉長見他走遠了,又照著他的背影,大聲呐喊:“菜要好一點的,記著再提上一副麻將,多拿點現金。”
司機沿著梁走了,祁鄉長就點了一支煙,在一個土峁上坐了下來。他折了一根蒿稈在地上劃著,盤算著:娘的,鄉上的招待費欠食堂大概有七八千吧,門市上也欠著一攤賬,冬季幹部的烤火費、下鄉補助都該從哪兒出呢?還有,先前答應給幹部每人發一點獎金的,現在拿什麼發啊?這些加起來,至少得五六萬吧,可現在哪裏有這些錢呢?
接著又想道:今個的韭菜也不知處理得咋樣了,會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又戳出個大窟窿呢?縣上一再說不準上訪,並且讓各鄉將上訪當成一頂一的政治工作,今天自己真是太意氣用事了,該不會弄得下不了台吧?可返回來想,自己即使待著,又能想出什麼好辦法呢?
正是中午,太陽高照,暖洋洋的,祁鄉長躺下來,望著腳下如凝固了的黃河水,他思緒萬千,一會兒想這,一會兒想那。他想著自己的半生:自己是農民娃,當了幾年兵,回來安置了工作,當了鄉長以後,總想著實實在在地給農民辦點兒事,可是,一會兒這,一會兒那,忙忙碌碌的,瑣碎的事情老是處理不完,就如同黃河中的一塊石頭,自己被衝著走著,來不及思考,來不及看清一切,就被水衝得翻個過。整天渾渾噩噩過日子,拖著疲倦的身子幹著這一切。工作成績有些啥,回想起來,腦海裏一片蒼茫,這一切都與自己當初那種雄心壯誌想幹一番事業的願望差得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