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報》是飲譽海內外的一份民間大報,其“不黨、不私、不偏、不盲”的辦報宗旨為世人所稱道。但是被夏衍戲稱為“浩烈之徒”的楊剛卻對此不感興趣。假如不是地下黨的決定,她也許不肯前來俯就。盡管如此,我還是以為她的才能是在進入《大公報》以後,才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
前不久愛潑斯坦在一篇文章中說: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一些國際人士成為日本侵略者追捕的目標。為了幫助他們撤離香港,楊剛“做了大量細致的準備工作,包括把我從我的住所和工作地點秘密轉移”。(《光明日報》1997年10月29日)據另一篇文章介紹,在轉移中,楊把愛潑斯坦帶到自己隱蔽的一家醫院,讓醫生在他“腿上劃上一刀,作為被彈片擦傷的病人,方才在醫院安頓了下來”。(《新聞界人物(十)》,54頁)隨後,經愛氏夫婦介紹,她還與澳大利亞記者貝卻敵前往江浙前線采訪。采訪中,她克服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困難,寫下一係列膾炙人口的戰地通訊,並以《東南行》結集出版。這些文章既為國人激賞,也被外國人稱道。一位美國駐華武官說,這是“他所讀到的最好報道”(《費正清對華回憶錄》,326頁,上海知識出版社,1991年版)。
1943年,楊剛奉命來到戰時陪都重慶,以《大公報》編輯兼外交記者的身份,往來於駐華外交使節和國際友人中間,並結識了年輕的費正清博士。當時,費是美國戰略情報局派駐中國的負責人。為獲得更多情報,他開始與“左派人士”交往,楊剛和龔澎就是其中的兩位。在費正清的眼裏,楊剛身材苗條,容貌秀雅,性格剛烈。她雖然“不具龔澎的魅力,也未公開以共產黨員的身份出現”,但是卻喜歡“以更鋒利的筆調”,從“更廣闊的哲學背景來探索中國的前途問題”。交往中,他們建立了書信聯係。費從楊的來信中發現,她不僅是個“非常嚴肅和虔誠的觀察家”,而且還是一個很有見地的分析家。費甚至感到,與楊進行“討論真是上帝給我的恩賜,得到這麼一位朋友是多麼幸運”。與此同時,費認為從名字中也可以看出她的理想和價值取向,因為這個“剛”字是表示“鋼”的性格,而所謂鋼的性格,正是“斯大林的幽靈”!(同上,324~327頁)。
這時候,楊剛萌生了去美國留學並考察美國社會的念頭。1944年3月,在費正清和包貴思等人的幫助下,她收到哈佛大學女子學院的入學通知書,並獲得為期一年的獎學金。根據當局規定,凡出國人員必須進中央訓練團受訓,但楊剛卻寧肯不出國也不去受訓。後來,經胡政之努力,由蔣介石特批,她才免於受訓去了美國。在那裏,她又寫下了一批精彩的通訊,並結成另外一個集子——《美國劄記》。
第二年,為了采訪即將召開的聯合國大會,蕭乾從歐洲戰場來到美國,與楊剛在舊金山重逢。想當年,由於走得太急,蕭在赴英之前都來不及與楊見麵,沒想到闊別十年之後,竟會在異國他鄉相見。對此,傳記作家李輝這樣寫道:“在舊金山,一走下火車,蕭乾就聽到一聲興奮的喊叫。多麼熟悉的女性聲音,一下子把蕭乾帶進一種仿佛喝醉了酒的境界。”(《蕭乾傳》,226頁,江蘇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
在這次采訪中,蕭乾敏感地發現,盡管聯合國的成立和納粹德國的投降為中國帶來了和平的希望,但如果國共兩黨還要為各自的利益而爭鬥的話,那就很可能爆發大規模內戰。為此,他在散步中向楊剛傾吐了心中的憂慮。楊剛告訴他,“共產黨是不會打內戰的,關鍵是要看國民黨願不願意實行憲政,給人民以民主自由”。在當時,盡管楊剛非常樂觀,非常自信,“她的情緒似乎感染了蕭乾,但仍不能完全打消他對無產階級專政的嚴肅性的憂慮,甚至恐懼”。(同上,238頁)在後來的接觸中,細心的蕭乾又發現:在楊剛的眼裏,有一絲不太容易覺察的傷感和憂鬱;在她的談吐中,也夾雜著幾聲輕微的歎息。蕭不知道她究竟是內心有什麼矛盾,還是在其他方麵遇上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