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蕭乾與楊剛:心同誌不同(2)(1 / 2)

蕭、楊二人的再次見麵是在1948年夏天。當時,楊剛才從美國歸來,準備策動《大公報》起義。而蕭乾卻被郭沫若指責為“黑色”反動文藝的代表人物。在楊剛的勸說下,一貫以“不帶地圖”的旅人自居的蕭乾,終於“按圖索驥”地逃到香港,準備參加所謂《大公報》起義。正在這時,英國劍橋大學專門派漢學家何倫教授來找他,請他前去執教。何倫是捷克人。他列舉了發生在東歐的大量事實,說明“知識分子同共產黨的蜜月長不了”,希望蕭乾慎重行事。與此同時,有人給蕭乾送來《斯大林傳》,讓他看看蘇聯肅反運動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也有人幫他分析目前的出路:上策是去英國,中策是留在香港,下策是返回大陸。經過徹夜不眠的思考,特別是想到楊剛在他心目中的良好形象,蕭乾終於選擇了“前途危機四伏”的下策:回大陸成為共產黨的幹部。(蕭乾:《往事三瞥》)

新的生活開始後,蕭乾雖然還是從事編輯寫作工作,並決心以滿腔的熱情為社會主義事業服務,但是他卻被一種嚴重的不信任所包圍。比如五十年代初,他正準備參加一個代表團赴英國訪問,卻在臨行的前一天被無緣無故取消資格,這與當年《大公報》送他們出國形成鮮明的對照。相比之下,楊剛正深得周恩來器重,忙得不可開交:她先後在外交部、總理辦公室和中宣部等要害部門工作,協助周恩來處理過朝鮮問題和許多重大的國際事務。1955年,為了加強《人民日報》的對外宣傳,周恩來調楊剛擔任該報副總編輯,分管國際評論工作。當時,楊已經是年過半百,經常通宵達旦地工作。也許是過於疲勞吧,據說她一天要吸四五十支香煙。

半年後,一場車禍突然發生,給她留下了腦震蕩後遺症。經過一段療養,楊剛開始分管《人民日報》的文藝副刊,並聘請蕭乾擔任文藝部顧問。1957年整風運動開始後,由於過分單純,過分真誠,蕭乾於五月底寫了一篇長文寄給《人民日報》。文章寄出後。蕭夫人文潔若放心不下,讓他打電話追回,但是該報負責人卻說他的文章對黨整風有益,不要有什麼顧慮。需要指出的是,當時關於反右的指示已經在一定範圍內傳達,這就使“有益”雲雲成為一個明顯的圈套。果然,文章見報後僅僅一周,《人民日報》就發表《這是為什麼?》的社論。因此,蕭乾就幾乎成了最後一個自投羅網的大“右派”。這使他感到備受愚弄。

在此期間,我不知道楊剛是否了解事情的全部。就是了解,恐怕她也愛莫能助。翻閱當年的《人民日報》,我看到就在上述社論發表的第二天,文藝版上有一首署名“金銀花”的長詩——《請讓我也說幾句氣憤的話吧》,據說此乃楊剛的傑作。但令人不解的是,此後不久,她突然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於是,人們禁不住也要問上一句:這是為什麼?

多年來楊剛孑然一身,隻有遠在蘇聯留學的女兒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可能因為家庭而自尋短見,所以一般人都把她的自殺歸咎於那次令人生疑的車禍,說事故發生之後,她的精神就有點反常。也有人說,去世前一天,她參加了批判“丁陳反黨集團”的大會,因為她早年與丁玲有過交往,而大會對丁玲“曆史問題”的嚴厲清算又刺激了她(楊剛在三十年代初因為與黨小組長意見不合,曾經賭氣脫黨),才使她作出如此選擇。還有人說,她在擔任周恩來外交秘書的時候,丟失過一個重要的筆記本,上麵記錄著國家領導人的談話,這才是她自殺的真正原因……

除此而外,她本人對自殺的看法也許更有助於後人探明事情的真相。抗日戰爭時期,楊剛在寫給費正清的一封信中說:“我想,中國人在生活上堅持不懈的信念可以闡明某種道理。……我們極少有人自殺。”(《費正清對華回憶錄》,326頁)1950年,她得知自己的老師馬蒂遜教授在波士頓自殺後,又寫下這祥的話:

通常我們容易把自殺歸咎於自殺者的軟弱。在一定意義上這種說法是對的。尤其是當進步力量與反動力量作生死鬥爭的時候,基本上屬於進步力量的個人或由於不堪忍受反動勢力的壓迫,或由於鬥爭激烈、勝負不分、形勢混亂而產生了思想矛盾,看不見前途的情況,便決心以一死來解決一切。這種事情總是軟弱無力的表現,但是單純地從個人的因素來解釋那一個人不願意活下去的原因,並不足以說明什麼,尤其是馬蒂遜,本質上是美國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優良繼承者。他死,是因為在殘酷的階級鬥爭中,他未能取得階級鬥爭的思想內容、而又失去了他舊日的精神依據。(《美國劄記》22頁,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