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魯順民並沒有滿足這種模糊不清的記憶。為了尋找事情的真相,他采訪了著名作家胡正。胡正當時擔任《晉綏日報》編輯兼記者,20世紀50年代,因創作長篇小說《汾水長流》在文壇引起轟動。對於這件事情他記憶清晰,印象深刻。因此魯順民在文章中寫道:
那一天,胡老作為《晉綏日報》的記者,被派到蔡家崖鬥爭牛友蘭大會現場采訪,上午九點多,晉綏分局書記李井泉到達現場巡視大會準備情況。大會開始之前,主持鬥爭的貧雇農骨幹力量被集中在一孔窯洞裏,商量大會進行的程序一類事情,牛蔭冠也被圍在中間。胡老隨李井泉進去之後,李井泉即對牛蔭冠說,你要和牛友蘭劃清界限。這種口氣與9月16日(引者按:應為18日)的講話一脈相承,並無相左的地方。李井泉巡視完之後就離開了會場,但是他的夫人和秘書留了下來,在主席台那裏監督大會的進行情況。
主持大會的是晉綏分局宣傳部長周文,還有興縣專區行署書記馬林,和胡老是老相識,胡老對馬的為人有很深的了解。胡老說,馬林是晉綏本地人(保德人),對牛友蘭先生的曆史相當清楚,對“鬥牛”行動有很大的抵觸情緒,但分局書記的夫人和秘書都在會場,況且都是延安過來的老革命,又不好說什麼,隻得按部就班把大會進行下去。因為是聯村鬥爭,來的人很多,周圍的幾個村子人都來了。牛友蘭和一群被鬥的地主、富農和一些“壞幹部”跪在會場前麵,他們跪的地方都均勻地撒著料炭(引者按:棱角尖銳的爐渣,可以再次燃燒)。鬥爭到高潮,要押著一群鬥爭對象遊街,當時一些人將牛友蘭按倒在地,把一根鐵絲穿進牛友蘭的鼻孔裏頭,並說:牛蔭冠,過來,牽著老牛遊街。
牛蔭冠也沒有辦法,就過去把鐵絲牽在手裏。當時有一個細節許多資料沒有披露,就是牛蔭冠剛把鐵絲牽在手裏,鐵絲就把鼻翼下麵的脆骨拉斷了,頓時鮮血直流,會場上的人都很震驚,以為是牛蔭冠給用力扯斷的。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其後關於牛蔭冠七七八八的說法,而且這種說法在大會結束後當即就沸沸揚揚傳開了。其實當時的情況並不是這樣,胡老說,他就站在跟前,看得清清楚楚。當牛蔭冠接過貧農團的人遞過來的鐵絲,牛友蘭也很吃驚,當然也很生氣,看著牛蔭冠就擺了擺頭,鼻翼下麵的骨頭相當的薄,也相當的脆,一下子就拉斷了。
群眾都知道牛友蘭先生對抗戰的貢獻,心裏早就憋著一股子氣,鬥爭在這個時候再也進行不下去了,而且會場開始亂了起來,馬林馬上讓入放掉牛友蘭,去掉手腳上的鐐銬,扶老人回家休息。結果,牛友蘭回家之後就開始絕食,好多入都勸老人進食,但誰勸也不起作用。老人在絕食三天之後憤然棄世而去。
值得注意的是,胡正還披露了當時發生的另外一件事。他說:
“鬥牛大會”其實是一場聯村鬥爭地主大會,也就是說,鬥爭的並不止牛友蘭一個人,周圍各自然村的地主、富農都在鬥爭之列。那一天,木欄崗村的鬥爭對象被押到會場鬥爭。其中有一個人是村裏的一個二流子,土改工作組進駐木蘭崗之後,這個人很快被當作貧雇農的中堅力量和依靠對象加以重用。
木蘭崗土改工作組組長是李佩芝,李是王若飛的夫人,從延安撤到晉綏邊區。事實上,晉綏土改急遽“左”傾,除了康生曾經指導過晉綏土改工作之外,留下來直接參與土改工作的延安老幹部起了很大作用。
她所依靠的這個人毛病不少,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因為小偷小摸,曾經被村裏一個富裕中農打過。在土改鬥爭中,這個人公報私仇,一下子就把這個富裕中農給打死了,群眾對這件事情很不滿意,認為他不能領導農民翻身,不配作村裏的幹部。
李佩芝說,你們怎麼能不懂得貧雇農的窮苦呢?正因為貧窮,所以他才去偷人。不能因為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就模糊階級界限。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這個人不爭氣,後來偷了軍區一匹布讓軍區抓了起來,這一次也當作鬥爭對象押到會場。牛友蘭遊街是將近中午發生的事情,正當牛友蘭被拉斷鼻翼的時候,李佩芝端著碗飯送到會場給這個人吃,說再鬥爭也不能不讓人吃飯呀。群眾正對牛友蘭被鬥心中有氣,這下子可找到了出氣的由頭,圍住李佩芝就講理,李佩芝還振振有辭地說她那一套階級界限的理論。群眾說,他偷村裏入不算錯,偷軍區的布還不算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