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開明紳士劉少白(2)(2 / 3)

其實,晉西北本來是一個高寒幹旱、土地貧瘠、生存條件非常惡劣的地區。除了戰爭目的之外,土改運動在這裏究竟有多大必要,也是一個有待研究的問題。據曾經擔任中共中央晉綏分局副書記的張稼夫回憶,多年來,在推行“四大動員”、“合理負擔”、“減租減息”、“公糧條例”以及一係列增加稅收負擔的政策之後,許多地主已經是徒有其名了。他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上文提到的牛友蘭,他早年肄業於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前身),後來是晉西北地區首屈一指的大地主。開辦興縣農民銀行時,他拿出將近三萬元大洋;1940年“四大動員”(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糧出糧,有人出入)時,他捐獻的資財也最多,就連自己在河西辦的紡織廠,也獻給了邊區政府。有人說僅僅是他捐獻的布匹,就裝備了八路軍的一個團。所以到土改的時候,他因為財產和收入已經降到平均線以下(大概相當於貧下中農吧),所以被定為“免征公糧戶”。另一個是郝家坡村的劉佑銘。1936年紅軍東渡時他就首當其衝,被當做土豪受到沉重打擊;後來經過上述一係列運動,到土改的時候他早就破產了:沒有土地,沒有老婆,也沒有孩子,一個人住在一孔破窯洞裏苟且偷生。可就是這麼兩個人,仍然被當做土改鬥爭的主要對象。(《庚申憶逝》,108~109頁,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牛友蘭的兒子牛蔭冠原本是清華大學的學生,“一二·九”運動後回山西擔任犧牲救國同盟會常委並負責總會的日常工作,晉西事變後又擔任晉西北行政公署副主任(主任是續範亭)。按理說他應該對自己的父親了解最深,但到土改的時候,不知是出於無奈還是為了“大義滅親”,作為工作組組長的他居然坐在主席台上,讓自己的老父親跪在台下接受群眾的批鬥。更殘忍的是,批鬥結束後,他還用鐵絲穿了父親的鼻子(穿牛鼻)遊街示眾(參見《籬槿堂自敘》,157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一位將自己的兒子送到革命陣營,並且對這個陣營作出巨大貢獻的開明紳士,就這樣在受盡折磨和侮辱後死於非命。至於劉佑銘,在土改時也背上“化形地主”的惡名。他因為交不起無中生有的所謂“底財”和“浮財”,同樣慘死在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之中。

類似的事例在土改中比比皆是。運動中殘酷鬥爭、無情打擊、刑訊逼供、濫殺無辜的現象極為嚴重。據張稼夫回憶,在極左路線的指導下,“土改的打擊麵擴大化到異常嚴重的程度”(《庚申憶逝》,109頁),許多地方被定為地主、富農的高達百分之二三十,這些人在“貧雇農坐天下,說啥就是啥”的恐怖中,其遭遇和命運讓人目不忍視,耳不忍聞。

話說回來,劉少白返回晉西北後,正趕上這場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一開始他還不在被鬥之列,後來因為別人的事情才引火燒身。原來,李家灣(行署所在地)的地主李韶榮因為交不出“底財”,被關押在縣政府內。為了對他進一步施加壓力,當局把他的兒子抓了起來,兒子說不知道,又把他十來歲的孫子也抓起來。李家媳婦走投無路,哭哭啼啼找到劉少白,說一人犯法,為什麼要讓兒孫頂罪?劉認為她說得有理,便直接上書晉綏分局書記李井泉。沒想到李見信後大發雷霆,將這封信交給邊區公安局長,並在分局黨校的講演中大罵劉少白是地主階級的代言人,捐獻土地是假開明,是想收買人心,與牛友蘭一路貨色(有人說康生在當地的一次土改工作會議上也講過類似的話。)於是劉少白被武裝人員從縣城押送回黑峪口村,在1947年9月下旬接受數千人的批鬥,並當場被撤銷副議長職務。(《劉少白》,20、40頁)一個年過花甲的“開明紳士”,為了追求進步,為了共產革命,為了抗日戰爭,不惜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到頭來竟落了這麼個下場,別的不說,僅僅是在數幹群眾麵前的那種人格汙辱,就讓人不寒而栗。

劉少白出事後,在社會上反響強烈,閻錫山的電台報紙也對此事作了報道,說劉少白對共產黨忠心耿耿,做了許多事情,卻仍然難逃厄運。1947年12月,中共中央在陝西米脂縣召開會議,開始糾正“左”的偏向,並批評了晉綏邊區在土改中的錯誤。據說,毛澤東得知劉少白被鬥後,對晉綏分局的領導人說,像劉少白這樣的人都被你們鬥了,那以後還有誰敢跟我們合作?(同上,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