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幾分鍾,那穿著藍色警服的人,又領進來一胖一瘦兩個穿藍色警服的人,他們操著山西口音,讓桂兒先出去,把賴四一個人留下來。
又過了兩分鍾,穿藍色警服的胖子說賴四:“老實交代吧,你犯法了!”
賴四說:“我沒犯法,桂兒和我是自由戀愛,她是自願來的,公社婦聯主任都說,這是對買賣婚姻的抵製,是對孔孟之道的批判……”
“你住嘴!”胖子警察“啪”一拍桌子,“你好好想想,老實交代桂兒來前你幹些什麼事?”
賴四身上“刷”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放火燒麥秸垛的事。可這事沒一個人看見,自己不承認誰也撬不開他的嘴,於是他就兜圈子:“同誌,你是不是說那晚在機井房的事,說實話那晚我是在等桂兒,不是要偷電動機,那兩個民兵是誣陷……”
胖警察又“啪”一拍桌子:“那麥秸垛是你放火燒的吧?”
賴四故作鎮靜,一直說沒有,胖警察問他那晚在哪裏,都幹些什麼,賴四說自己一直在機井房旁等桂兒。
胖警察狠狠瞪他一眼,掏出一個小本子扔到賴四麵前:“自己看吧!”
賴四睜眼一看,是桂兒贈送的那個筆記本,已經燒焦了一少半,上麵還沾滿泥巴,他不由自主地掀開本皮兒,還能隱約看見扉頁上的字,“贈給張、革命、桂兒”,其他的字被燒掉了。
警察哼了一聲:“沒錯吧?”
賴四低頭不語。
與此同時,瘦警察把桂兒叫到另一個房間,詢問了情況,把賴四放火一事告訴了桂兒,要桂兒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寫了證言。桂兒寫完證言見到賴四說:“你怎麼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賴四支支吾吾地說:“不那樣,你……你……那晚咋能出來?”
“那你也不能幹犯法的事。”桂兒嗔怪道。
賴四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沒用,隻說了一句:“好漢做事好漢當,要不,你走吧,你回山西老家吧!”
桂兒知道他是為了自己,能夠原諒他。過了片刻說:“你好好悔過自新吧,我不會走,我等你,我做你媽的幹閨女,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
當天晚上,賴四被送到了縣公安局看守所。賴四雖然燒了麥秸垛,因為當時撲救及時,集體也沒受大損失,加上賴四認罪態度好,他被拘留了三個月就放出來了。
賴四回到家裏,看到桂兒真的沒走,抱頭痛哭,他跪到桂兒麵前說:“多謝桂兒大賢大德。”
賴四知道雖然他回來了,但在村裏肯定抬不起頭。劉老八肯定還要來欺負他們,他跟桂兒商量,不如倆人一同出去說書唱戲,逃避逃避,桂兒同意了。當晚他倆告別爹娘,往鄂西北的大山裏去了。
下部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世界變了。賴四也變了。他已不是過去唱鼓兒詞的窮光蛋,他早已告別了在大山裏遊蕩的日子,闖進了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成了順江市有名的腰纏萬貫的房地產老板,他的臉不再是瘦瘦的顴骨高高的幹癟癟的臉,而成了圓乎乎的油光光的白裏透紅的臉。他穿著一身名牌,西裝革履,坐著那大奔馳,屁股後跟著女秘書,一派紳士風度,經常出沒於官場、酒場、舞場,再沒人看他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下九流,而是被順江市各級領導哄著捧著的農民企業家。
他走上這條成功之路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開始起步的。往往有這樣一種情形,一個偶然的機會,甚至是一句話,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改變一個人的一生。那年秋天,桂兒爹病危,嘴裏不停地喊著桂兒的名字。桂兒娘給賴四家發了電報,要桂兒速速回家一趟。賴四娘接到電報後,托人費盡周折在鄂西北的大山裏找到了賴四,把電報交給他。桂兒一見電報哭成了淚人兒,她已經離開家六年沒見過爹和娘了,離家時是個黃花女,如今成了娃的娘,爹的病還不是因為她這個不爭氣的閨女氣的、憂慮的?賴四見了電報心中暗喜,既然桂兒娘來了電報要她回去,桂兒爹病危中還念叨桂兒,說明他老兩口對桂兒的怨氣已經消了,對桂兒的怨氣消了就等於對他賴四的怨氣消了。他覺得這是個機會,應該利用這個機會陪桂兒一道回山西去,給二老盡盡孝心表現一番,讓桂兒爹娘認他這個沒認的女婿。他跟桂兒一商量,桂兒見爹娘心切,自然也就同意,他倆就帶著兩歲的孩子,從湖北搭上火車往山西去。
從桂兒娘發電報到桂兒看到電報,時間已過去了半個月。桂兒趕到家時爹已咽氣三天。桂兒號啕大哭。賴四也抱頭痛哭。他沒進村就哭,他會唱戲,當然也會哭,他的哭聲掌握得抑揚頓挫很是感人,他還三步一鞠躬五步一叩頭,一直到桂兒爹靈前,足足叩有一百個頭。桂兒娘很感動,桂兒家的親戚們也很感動,全村人都很感動,也就認了他賴四這個女婿。送桂兒爹走後,桂兒娘和親戚們一商量,找大隊支書給桂兒開了證明,要他們回去登記,要不,這婚姻還是非法的,雖然有個娃也是黑娃。臨走的前一天晚上,桂兒的幹舅找到了賴四閑聊,問他都在幹些什麼。賴四實話實說,說還在山裏到處跑著唱鼓兒詞。桂兒幹舅問他一月能掙多少錢,賴四苦笑著答,掙錢寥寥無幾,隻是混碗飯吃。桂兒幹舅告訴他,眼下國家政策已經改變了,放活了,個人可以經商,既然唱戲不掙錢還不如去做生意。桂兒對賴四說,幹舅是在煤礦上工作,吃皇糧的,見多識廣,要聽舅舅的。賴四聽了也很在心,不住地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