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情被一陣大笑吵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問道:“我們到哪裏了?”
“應該中午就能到睦州啦!”沈無骨摸摸沈情的頭道。
“冰芷哥哥,你笑什麼呀!”沈情問道。
“哈哈,我發現了此藥方的一些不足之處,並加以改善了!”吳冰芷笑道。“哦?”沈無骨訝異。“昨晚我細細研習,並翻看了相關的醫書,發現按此方法雖能製出藥丸,但是卻缺少一種引子,也就是說,即便那位姑娘吃了藥丸,也隻是治標而不治本,不久之後還會再次發作!”沈無骨追問:“需要什麼引子?”“人血,各種類型的人血,玄黃粉瘏究其源就是缺血從而導致粉素分泌過多,若加入各種類型的人血相引,藥性便會一次徹底地發揮,清除粉素,促進造血,具體怎麼做還需要我看過那位姑娘的病情才能確定!”
沈無骨道:“那好,我們先到那裏再說!”沈無骨雖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但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暗歎此子醫理天賦之高,恐怕要在吳幺亦之上。沈情昨晚隻擔心救人之事,沒仔細打量過吳冰芷的相貌,此時端詳,見他眉清目秀發黑腮紅,不禁拿他和白衫比了起來。兩人都是英俊,但不同的是,白衫的俊有一種飄乎邪逸,舉止粗放不拘小節,而吳冰芷則是貌若潘安,舉止儒雅,談吐端莊。吳冰芷被她盯得不自在,往艙外看去,外麵大雨滂沱,天色昏沉低暗,他吟道:“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沈情知這是蘇軾的詩句,又看他將折扇一甩而開,隻見其上左畫翠屏珠簾羅幕,右書“夜闌流水歌風吟,秋月冷亭離煙輕”。
看著比白衫俊美一些的吳冰芷,沈情想念起了白衫,想念他和熙的笑和溫暖的關懷,想念他歪歪扭扭的字體,想念他的那一句“我沉嗎”,想念他額前亂亂的長發......想著想著便想在吳冰芷身上找找白衫的感覺,而且她在吳府也憋了一肚子的疑問,於是沈情問道:“冰芷哥哥,你很喜愛吟風弄月嗎?”吳冰芷點了點頭道:“閑暇之餘,聊以寄情而已!”沈情哦了一聲,又問:“為什麼你起了個好像女孩子的名字啊?”
“情兒,這樣可有些無禮!”沈無骨道,沈情吐了吐舌頭。
“無妨,我的娘親名為邴蘭芝,生下我後不幸離世,家父為了紀念家母,故而起名‘冰芷’!”
“原來如此!”沈情本來好奇為什麼父子倆名字一個“無藥可醫”,一個“無病可治”,這下明白原來隻是巧合。
“為什麼你們那個藥房隻有上聯卻無下聯呢?”
“有些前來索藥的人不便得罪,便在百草閣設文武兩道關卡,對外說是曆代規矩,對下聯則為文關中的一個!”
“花香不留無意手,草藥隻付有情人”
“不錯嘛!”吳冰芷讚道。沈無骨也是拂須而笑。
外麵大雨不歇,沈情不能出去玩,隻好待在艙裏和吳冰芷閑聊,吳冰芷也挺喜歡天真可愛的沈情,可是沈情漸漸發現,在他身上完全找尋不到白衫的味道,心中失望,慢慢沉默下來。
船在青溪渡口靠了岸,幾人打傘一路打聽,行了十幾裏路,來到了碣村口,見前方有一壯年和一少年在冒雨撈水。青溪有漆褚杉材之饒,漆苗種上後,忌雨澇積水,除了圃地要做成高床深溝外,雨後要排除圃地積水,那壯年明顯是在為漆苗排水。沈情上去問道:“叔叔,您知道白衫哥哥的家在哪嗎?”
壯年抬起頭來,沈無骨驚咦一聲,隻見他印堂突出,顴骨深陷,唇上下巴胡須叢生,鬢若刀削,眉如劍刺,隱有不凡之氣,眉宇間竟有一絲威嚴,他聲音雄渾略帶沙啞道:“那小子啊!你們找他幹嘛?”
沈無骨道:“哦,我們受他所托來救他妹妹!”
隻見那少年迫不及待道:“原來是大哥讓你們來的,我帶你們去!”
那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皮膚呈小麥色,看上去很結實,他手裏拎個木捅,褲管挽起,赤腳站在圃地裏,見大雨停了,抖了抖身上的蓑衣,衝著三人咧嘴一笑,又看向那壯年,仿佛在等待他的同意。那壯年瞪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少年放下手中木桶,喜道:“你們跟我來吧!”
吳冰芷持扇作揖:“那有勞這位兄弟了!”
那少年道:“沒勞沒勞!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說完帶著他們向一條泥濘小路走去,泥路坑坑窪窪,高低不平,沈情幾次險些摔倒,多虧吳冰芷眼疾手快地扶著,到後來幹脆將她背著走。
沈情聽他說話不倫不類,抿嘴一笑問道:“你說白衫哥哥是你大哥?那你也姓白咯?”“不不不,我姓方名毫,白大哥是我結義大哥!”少年忙揮手道。沈情又看他赤著腳,問道:“你不冷嗎?”方毫憨笑道:“我們南方的冬天沒那麼冷,而且雨水也是溫的,所以不冷,謝謝小妹妹關心!”
七拐八拐不一會兒,上了一條窄長碎石徑,長徑通向一片竹林,沈情讓吳冰芷把她放下,自己先跑到竹林裏好奇地打量著白衫哥哥的家鄉。竹林經過雨水的衝刷,一眼望去,滿眼碧翠欲滴,令人心曠神怡,竹葉上的水珠如鑽石般晶瑩剔透。林中竹子都是柔然纖細,如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少女,挽著發絲,盈盈起舞。徑上鋪滿了落下的或枯黃或嫩綠的竹葉,踩上去軟軟的,如此沁人之境,加之泥土特有的濕潤芬芳,使人毫無來由地湧上一股詩意畫情。沈情忽然想到東坡居士的《於潛僧綠筠軒》中的一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以前她隻是背誦,如今置身其中,倒領會了個中滋味。
這時三人跟上,方毫自作導遊介紹了起來:“這片小竹林是大哥、袂兒姐和白伯伯前幾年一起種的,大哥的家就在竹林中央!”吳冰芷詩性大發,右手拿著折扇敲著左手吟道:“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幾人賞景歸賞景,腳上卻是沒停,行了一會兒,忽聞水聲潺潺,如鳴佩環,心下一動,往聲源看去,隻見一條小溪從高處緩緩流向竹林,雨後水勢稍湍,上遊處分出一支,繞著一處竹屋籬院一圈,又彙入下遊。方毫介紹道:“這是大哥的主意,本來這條小溪隻是一支到頭,大哥找了幾個弟兄,挖了兩天,方又開了一支出來,大哥說這樣好玩,還能澆灌院中的花花草草,村民們受到啟發,都紛紛效仿呢!喏,那個地方就是大哥的家了!”
幾人來到院前,雖說小溪很窄一步就能躍過,但其上還是架了一塊石板作橋,四人過得橋來,方毫呼一聲:“青梅姐,大哥托人來給袂兒姐治病,快開下門!”隻見一個身著短褐襦襖,秀發盤起,發間插著一枝臘梅的女子微笑而出,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她打開柴扉道:“袂兒的病已經好了!”
吳冰芷驚道:“怎莫可能?”“是真的,這位公子,原來袂兒整日咳嗽不止、全身粉紅,今早起來我發現她竟然不咳嗽了,而且身上的粉紅色也快褪完了,還能跟我聊天呢!”
聽她說完,沈無骨、沈情、吳冰芷無不變色,幾人忙搶進屋去,隻見床榻上躺著一個身蓋碎花棉被的女子,她麵容蒼白憔悴,卻難掩她絕世花顏,兩彎月牙眉,拂得堤岸柳條淅淅,一潭秋波目,映得星空銀光粼粼,落花瓊鼻、春雨櫻口、白玉纖頸,右目下一顆滴淚痣,平添十裏錦繡,滿頭雪白長發,勾人千古閑愁。沈無骨疑惑這叫做袂兒的年輕姑娘為何滿頭白發,沈情暗讚這位姐姐好美,一時竟想不出有什麼詞語能用來形容,吳冰芷更是呆呆的愣在那裏,方毫和徐青梅倒司空見慣,不以為奇。
白袂見得屋裏進來幾個陌生人,掃了一眼,沒見著白衫的身影,忙問道:“衫哥呢?”幾人這才反應過來,沈無骨黯然答道:“白少俠已經...”還沒說完,沈情搶道:“白衫哥哥他...已經...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他輕功不怎麼好,所以囑托我們先回來治病,他還讓我帶話呢!他說他很想念姐姐,讓姐姐安心養病!”沈無骨這才反應過來,暗罵自己考慮不夠周到,白袂的病已入膏肓,又怎能讓她傷心過度呢?忙點頭道:“是啊!白少俠是這麼說的!”
白袂本來看這位老人家神色黯然,心頭一沉,聽著女孩說完,登時安下心來,她相信一個小姑娘是不會騙人的,不過沈情當眾說出白衫很想她倒讓她羞得滿麵紅霞。吳冰芷見白袂臉紅模樣,直似雲端蝶影,心兒砰砰亂跳,握折扇的手心竟滲出汗水。這時徐青梅道:“怎麼樣,這位公子,袂兒的病快好了吧!”
吳冰芷這才意識到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暗罵失態,然後收攝心神,把玄黃粉瘏的病征又說了一遍,徐青梅大驚,急道:“那請公子趕快醫治袂兒!”
吳冰芷點了點頭,轉身對著白袂道:“白姑娘,可否允許小生為姑娘把下脈?”白袂從被中伸出玉藕,輕聲嗯了一下,她得知白衫正在回來的路上,心情大好,自然十分配合醫治自己,不然白衫豈不又要擔心了!吳冰芷手指輕輕地向她腕處按去,仿佛生怕碰壞珍藏的瓷器、褻瀆寒宮的仙娥一般小心翼翼。接觸的一刹那,吳冰芷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清涼冰寒,然後才感覺到如絲如縷的脈搏,他凝眉一會,問道:“姑娘是否天生便是白發?”
“嗯”白袂心中卻是一陣淒涼,當年就是這個原因她才會被親生父母拋棄,結果被好心人撿到,五歲那年養母病逝,流浪乞討了幾個月,被白衫一家收留,雖說生活貧苦,但卻開心溫暖,十幾年來,已經徹底地融入了這個家庭。
吳冰芷問沈無骨道:“前輩,我需要五合不同種類的鮮血,而且必須是年齡和這位姑娘相差不遠的,您看......”沈無骨凝眉不語沉思尋血的方法。(一升為十合)
“這事交給我了!”方毫拍拍胸脯道。
“好,麻煩兄弟快一些,我需要在天黑之前製出藥丸,否則白姑娘恐怕...”話沒說完,方毫已一溜煙地跑出去,片刻後,院子裏站了十幾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吳冰芷正要說話,其中一個矮矮胖胖的人道:“喂,俊秀才,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廢話少說,要多少血盡管來取!治好了袂兒姐的病,我們拿你當客人、當兄弟,可若是治不好...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