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家生楠,喜也賀也(1 / 3)

這幾日,敬禹兩口子一直在思謀給兒子做滿月的事。一天,剛吃過晌午飯,有鳳對敬禹說:“這個滿月要抖抖排場。一來呢,這些年親戚們不甚走動。這月子裏,除他四姑外,他大姑、二姑、三姑,還有他大伯、二伯家裏的人都沒來。乘這樁事兒款待人家一下,也顯得親戚們熱和些。再一說吧,你脫離了勾子軍,以後該找個正經營生了。借這次機會,咱紅紅火火地衝衝你身上的晦氣。”

敬禹靠在被子上歇晌。有鳳說一句,他“嗯”一聲。張曹氏在旁哄著孩子,接著有鳳的話說:“要做就得做得像個樣兒。四鄰八舍也動動,擺它個十來八桌子席,肥肥實實,不敢讓人家背底裏笑話。”

敬禹又是一連幾聲“嗯”。

有鳳猛然想起還落下一樁最緊要的事,就趕緊又對敬禹說:“這些日子,俺心裏頭惶惶惚惚,甚都忘了,連俺大都還沒告哩。趕明兒日頭爺出山,你去俺家走一回,快去快回。”

敬禹已打起了呼嚕。有鳳踢了踢他,說:“吃飯吃到腦子裏啦,還是吃到鼻子眼裏啦?人跟你說了一堆話,你咋睡著啦?”

敬禹眯著眼哼道:“聽著哩。去你家。誰睡著啦?”

張曹氏笑著說:“真是好睡手,眯盹了,還能聽到人說話。”說著,又心疼地歎道,“可憐他大遭了多大的罪啊。在勾子軍裏擔驚受怕。打起戰來,槍子兒沒眼,碰著誰,誰倒黴。那一陣俺三天兩頭去教堂禱告,求‘耶穌’保佑他大。這陣逃出了苦海,該好好歇緩歇緩了。”張曹氏在敬禹的呼嚕聲中絮絮叨叨不停,又不住瞅著懷裏的孩子說,“看俺二廝比他大有福氣,一出世就天下太平啦。將來還不知道受多大運呢。”

第二天,天剛麻亮,敬禹就踩著積雪去城東村向他丈人報訊去了。

還不到吃晌午飯,敬禹就興衝衝地回來了。他對有鳳說:“俺告你大,說你生了個胖廝。你大高興得咧嘴笑。他讓元璠趕車送回俺,還給你捎了兩口袋麥子哩。”

敬禹說的元璠也姓張。他祖上和張掌櫃沾點親。後來,元璠父母去世,他無依靠就投奔了張掌櫃。張掌櫃好講義氣,不僅收留了他,還把他當幹兒子看待。這元璠人小機靈,辦事勤快,又有眼色,誰也待見。

有鳳斜眼瞅著敬禹說:“甚給俺捎了兩口袋麥子?推磨下麵你不吃?”

“瞅,瞅,不識逗眉眼。就聽你的,推下好麵你吃。俺就吃賴麵,行了吧?”敬禹笑著,彎腰用指頭點了一下有鳳懷裏的孩子,說:“快長吧。你簡爺(姥爺)說想你哩!還說等你長大了,他要跟你享福啊。”

“說正經的,後晌去一下劉先生家,讓人家抽空來一下家。三個孩兒都沒起名。這回讓人家一下都給取了。去時不敢空手,打上二斤燒酒,割上一斤肉。”有鳳編排著。

敬禹逗著兒子,口裏不住地“嗯”。

有鳳說的劉先生大名叫劉守一,是本村的“大秀才”。年輕時當過縣衙裏的書案。日本鬼子打到縣城後,逃到西山兌九鎮的“清虛宮”當塾師,坐館施教。他能背誦老子的《道德經》,對《易經》也有研究。前些年回了村,除種幾畝薄田外,給十裏八鄉人家辦婚喪娶嫁時,合八字、揀日子、定時辰、看風水、點墓穴。甚至連寫信,寫對子,起名字等瑣碎事他都有求必應。村裏人不論貧富,不管貴賤,不分男女,都很敬重他。

敬禹兒子滿月前的一天晌午,劉先生就應約前來。他進了門道裏,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向敬禹問了幾個孩子的生辰八字後,給女兒起名春枝,大兒起名鬆生。當給二兒子起名時,他習慣地從自己寬大的袖筒裏摸出一把小桃木梳子,閉著眼,慢騰騰地把自己頭上稀疏但墨黑的幾綹頭發往後梳著。另一隻手摸著下巴,口裏念念有詞:“這二廝嘛……戊子、癸亥、甲寅、卯時……土水、水水、木木——日主冬木……”

突然,他一拍桌子,睜開雙眼,對敬禹說:“你兄弟敬堯、敬舜的孩兒們的名字,中間一個字都是‘木’字旁。按輩份排下來,這個“木”字,不料卻應在你家二廝的八字上,真乃天意啊。你家二廝的名字就叫楠生吧。楠木者,常綠、貴重、稀有。有家生楠,喜也賀也。”他沉思了一下,又說,“俺再給孩兒添上點東西。孩子降世,正逢坐冬雪。雪可化水,水可潤木。俺就給孩兒起個字,叫‘雪潤’吧——孩兒一生,與雪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