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東村的老老少少們(2 / 3)

張曹氏湊近一瞅,看到的是一個麵目全非的病人人。她一股氣衝到腦門,快要暈倒了。元璠急忙上前扶住,低聲問:“上西房吧?”張曹氏“噢”了一聲,手扶門扇,跌跌撞撞,一起上了西房。

眾人們把有禮抬到炕上。張曹氏也上了炕,把有禮的腦袋放到自己盤坐的腿上。再麵對麵細瞅,隻見有禮麵色焦黃,頰骨突出,眼睛深陷,嘴角斜歪,口淌白沫,全身就像個假人,一動不動。張曹氏使勁地搖晃著兒子,猛地嘶吼起來:“俺的親兒喲,你咋變成這樣啦,快開口說啊!”

有禮費力地睜開眼縫,呆呆地瞅著四周。嘴角抽搐著,似乎想說話,可張不開嘴,憋得眼珠一突,擠出兩點淚來,這才鬆下氣來,哼出一聲“媽”來。

張曹氏邊哭嚎,邊數說:“才走了幾天,咋就變成這個樣?走的時候和有智一搭著,精精神神,撲撲騰騰。這會兒你咋獨自個兒被人抬回來?對,有智呢?”說著,她的淚眼四下裏亂瞅。

來的兩個生人是交城縣山裏的莊稼人。他們吞吞吐吐地說了來龍去脈。原來,有禮、有智參加到支前的隊伍裏,沒明沒黑地往太原方向跑。到交城山裏時,有禮突發高燒,渾身沒勁,抬不起腿來。有智和帶隊的人覺得他是累垮了,就把他安頓到一戶抗日烈屬家,讓他緩過勁來,再攆隊伍。臨走時,有智還給房東留了兩塊銀元。不想,隊伍剛走,有禮就燒得渾身抽搐,擰得成了一個麻花。房東趕緊請先生看。先生打針、灌藥,才擺弄得他安穩睡了。這一睡就是一個禮拜。當他有了知覺後,艱難地說了自家的住址。房東才告了村公所,打發人把他送回來。

來人交待清楚後,把有智留給房東的兩個銀元暗地裏塞到有禮身下,回身走了。有鳳留吃飯也留不下。

就在眾人忙亂中,元璠從鄰家裏尋回了張掌櫃,還就手搬來了村裏的一位老先生。張掌櫃渾身捏摸著兒子:雖穿著絮襖絮褲,卻也能觸摸到渾身幹骨頭架子。左胳膊彎回到肚臍眼上,五個手指頭像雞爪一般緊緊地抓縮在一起。右腿曲回來,足尖前繃,足跟後翹。張掌櫃左捏右摸,眼框裏的淚來回打轉。

老先生號了脈,也捏摸了一遍。他向張掌櫃眨了一下眼,起身到了過廳。張掌櫃跟著出去問:“你看咋回事?”

老先生不緊不慢地說:“脈沉而細,顯見濕浸內阻。據老朽看來,可能是先遇風寒,凝結阻滯,後遭外濕,中焦受損。時日已長,病邪入膏。雖無性命之憂,然有癱瘓之慮啊。”

張掌櫃慌忙問道:“該咋辦哩?”

老中醫搔了搔頭皮,道:“別說咱醫術淺陋,就是全縣的堂所恐也無人敢打保票。最好有兩個去處:一是中醫看,下晉水雙兔鎮‘精忠嶽’診所處瞧;二是看西醫,上汾州外國人開的仁愛醫院處置。兩個地兒都不過三、二十裏,兩個時辰就去了,宜趕早不趕晚啊!”

張掌櫃想了想,道:“去雙兔,立馬去。”

當天,張掌櫃就和有仁、元璠打馬車,把有禮送到晉水縣的雙兔鎮“精忠嶽”診所。

出了正月,有禮才出院回了家。人的命保住了,說話也利索了,可到底落下了殘廢:拐腿、彎胳膊,一隻手時常縮在袖筒裏,伸不出來。有禮人殘了,心涼了,整日坐到院裏的石台階上玩著有智留的兩個銀元,跟自家人也沒話說,更羞見外人。有時呆愣著,忽地“哇哇”哭起來。張曹氏更是打了門牙往肚裏咽。有時勸導勸導他,但勸著勸著,自己也不由得哭起來。

張掌櫃經過這次變故,老了許多。由於平遙火柴廠越來越不景氣,時開時停,他在家歇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臨近年終,火柴廠再也撐不下去了,隻好盤了個價,轉讓出去了。

張掌櫃閑下無事,心情愈覺不好。尤其是整日瞅著有禮的恓惶樣兒,連飯也少吃了。後來,竟然落下個燒心病,稍一吃不對,就吐酸水。難受起來,連眉眼都走了樣。唯一能讓張掌櫃提神的是他的小外甥。

楠生兩歲半了。因為胎裏壯實,生下來又有充足的奶水,所以吃得又白又胖,個頭兒也高。教人乍一看,倒以為楠生有三、四歲了。楠生小嘴乖巧,說話早。他奶聲奶氣的幼稚話,常逗得張掌櫃哈哈大笑。自從有禮出院後,有鳳就時常帶著孩子過來住。楠生和孝玲在院裏你追我跳,經常玩得“咯咯”笑,給死沉沉的大院裏增添了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