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掌櫃吃了蘸死人腦子的饅頭也不頂用(3 / 3)

回到村,有仁跨大院,進二門,轉東房,入了元璠屋裏,從懷裏掏出還滴血的油紙包,說:“快拿瓦來。”

元璠趕忙從門拐角裏拿出兩片新瓦。有仁打開紙,把兩個沾滿血腦的饅頭扣到一片瓦上,又用另一片蓋上,遞給元璠,說:“放到火窯窯裏(灶旁烤食的磚洞)。勤看點,別烤黑了。行了,就弄好,讓有鳳去喂。”說完,徑回裏院去了。

天黑以後,元璠婆姨編個理由喚來了有鳳。元璠說:“事辦啦,真虧人家有仁,辦事殺生哩!”

有鳳說:“不殺生還能當頭頭?他當了多少年遊擊隊長,早練出來啦。”

說話中間,元璠已從火窯窯裏拉出瓦來,說:“焦黃焦黃,正好。”

有鳳說:“涼涼,俺收拾。”

不等有鳳動手,元璠就把蘸過人腦的幹饅頭放到案板上,用刀拍碎,碾成末,倒到一個小碗裏,遞給有鳳說:“均勻成四份。早晚用滾水衝開喝。能喝兩天。”

有鳳歎道:“不知頂事不頂事,聽天由命吧。”

張掌櫃喝了有鳳衝的湯,病情絲毫沒好轉。又過三、五日,竟連湯水也難下咽了,每次喂幾口蜂蜜水,還要從嘴角裏倒流出一半來。

張掌櫃時不時地問有仁:“有智咋還沒回來?”

有仁說:“快啦,就這幾天。”

有智在打太原時立了功,正式當了解放軍,還升了連長。現時,全國各地正在搞建設,缺人才。部隊保送他到太原重工業學院進修。當他接到有仁托人捎來的口信後,慌忙請了假,往回趕。

就在楠生三周歲前一天,有智回來了。

見到兩年未謀麵的兒子,張掌櫃灰暗的眼眶裏泛出了一絲活光。傍晚時分,他竟喝了半碗小米湯。望著圍著他的全家老少,張掌櫃口齒利索地交待了後事。臨完了,他又特別囑托有仁說:“俺最不待見虛套套。俺死後不用響器,不紮紙活,不揀日子。三天頭上,不用麻煩外人,就用元璠趕車把俺拉出村。人死如燈滅,瞎折騰一頓有甚用?記住,記好。”語完,他閉住眼,竟然打起了輕微的呼嚕。張曹氏和有鳳在炕上抓著他的手,嗚嗚咽咽地哭紅了眼。有仁三兄弟坐在炕沿邊低頭擦淚。站在他們身後的元璠兩口子背靠著牆,早已泣不成聲。

第二天一大早,有鳳剛爬起來和母親悄聲說著什麼,隻見楠生兩隻手端著一個碗,進門尖叫:“簡爺,快吃凍疙瘩來!”

原來,張掌櫃病重後老覺喉嚨火燒,想吃冷東西。有鳳每天天黑,就用滾水衝一碗紅糖水,放到院裏。第二天一大早,水已結成冰塊。張掌櫃就每天要抿幾口。楠生每早想辦這樁事,今早自然也沒忘了。有鳳喝道:“不要亂吱,你簡爺睡著了。”

張掌櫃神奇地睜開了眼,清楚地說道:“楠,楠,來,給簡爺抿一塊。”

有鳳和張曹氏猛地聽到張掌櫃說話,吃了一驚。有鳳趕緊跳下炕,找到一個銅勺,在楠生端的碗裏敲了幾下。楠生一手扒住炕沿,死勁抬高足尖,另一手捏著一塊冰渣,喂到張掌櫃口中。

張掌櫃用十分柔弱的眼光瞅著楠生說:“俺誰也能留下,就是留不下俺二猴廝。”說著,他混濁的眼眶中淌下一滴黃豆大的淚珠來。他讓有鳳把自己扶坐起來,臉朝窗戶靠在一遝被子枕頭上。

張掌櫃又對有鳳說:“俺想吃梨,你引孩子到角房裏給俺拿一個。”

有鳳“嗯”著,抱起楠生出了屋。

有鳳果然在角房裏尋到一個梨。她洗了洗,讓楠生拿著,進了屋,對張掌櫃說:“給你拿來梨啦。”

張掌櫃還是斜靠在被子上,安穩地坐著,半個臉朝著窗外。外頭天清氣朗,一縷金黃色的太陽光照射進來,溫柔地撒在張掌櫃的臉上。平時那沒有血色的臉膛,似乎映出了一抹光彩。

有鳳見張掌櫃閉著眼,紋絲不動,顫抖地大叫:“大,大,梨來啦!”

張曹氏覺得不對勁,用手一摸張掌櫃鼻根處,已沒氣了。她帶著哭腔說:“咱們咋傻啦?梨就是‘離’啊。他明告咱們要離開咱,咱咋還不機明呀?”說著哭嚎起來。

楠生不知道發生了甚事情,驚得尖叫一聲,手中的梨掉到地上,滴溜溜地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