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糧餅幹”(3 / 3)

孝玲笑著說:“俺早知道,一來就是打雀兒。俺是來跟楠生玩來了,不是給你打雀兒來。”口裏說著,可從身後褲帶裏摸出一個彈弓,從布袋裏掏出一個石子,對著房簷上的麻雀隨意一打,就見一隻“撲愣”跌下來,在地上打滾。有禮趕緊把腿上的貓一推,貓撲過去,叼上麻雀跑了。

楠生問孝玲要過彈弓,朝另一處房簷上的麻雀打去。麻雀全驚飛了,隻飄下一根麻雀毛來。

快吃飯時分,另一個倉庫保管來了,關了磨麵機,鎖了倉庫。張曹氏把飯筒遞給楠生,拍打著身上的麵。楠生覺得飯筒沉,要揭開蓋子看,張曹氏不經意拍了一下他的手。他莫明其妙,拉上孝玲出了門。有禮硬讓孝玲也一起回去吃飯。

回到院裏,兩隻母雞挺著肥胖的肚子,圍著有禮“咕咕”亂叫。有禮靠著牆,脫下拐腿那隻足上的鞋,對牆一磕,倒出一把穀子來,兩隻雞一陣亂啄。有禮對孝玲和楠生說:“看這兩隻東西賊不賊?俺一進來就知道有好吃的。”

這兩隻老母雞還是張曹氏剛搬來時捉的,已經有十來年了。原先下三、四天蛋歇一天,這會顛倒了,下一天要歇三、四天。原先下蛋到土地爺窯窯裏,現在也飛不上去了。窯窯下靠牆有一個柳筐,裏麵有舊棉絮,這就變成了它們下蛋的窩。人們早就勸張曹氏殺了或賣了這兩隻老母雞,重捉幾隻小雞娃,可她不讓,她說:“俺的兩隻雞命長哩。隻要活著,管它下不下蛋。”

楠生回了裏屋,悄悄打開飯筒一瞅,原來裏頭裝滿了壓實的白麵。他趕忙蓋好蓋,放到一旁。

今兒是孝玲頭遭在這裏吃飯。張曹氏炒了兩個雞蛋,一盤粉條白菜,擀了一把子麵條,還特意讓楠生打開了元璠送來的一瓶紅燒豬肉罐頭。

楠生夾了罐頭裏的一塊肉放到嘴裏,隻覺得軟軟的,綿綿的,香中帶著甜,入口牙一碰就軟爛,不覺就滑溜到肚裏。他從來沒吃過這種罐頭肉,奇怪地說:“肉還能軟成這樣兒?孝玲你快吃一口。”

孝玲說:“俺家有的是。不用說豬肉的,還有牛肉、驢肉、雞肉、兔肉、魚肉的。甚時,俺給你們偷出幾瓶來。”

有禮笑道:“搗蛋。罐頭定是人家巴結你老子的,你大還能沒數?你偷出來,不怕你大知道了,給你幾個耳刮子?”

孝玲漲紅了臉,憨裏憨氣地說:“俺甚時怕他了?再給俺耳刮子,俺把他的罐頭全砸爛!”

有禮笑得把口裏的飯全噴了出來。

孝玲去後,楠生問她姥姥說:“咋你還敢偷公家的麵?”

張曹氏說:“咱又沒拿人家的好麵。隻是從機子上、地旯旮裏掃起要倒的土麵。倒也是倒,咱收拾收拾還能吃。再說啦,人家有麵子的人整袋整袋明著暗著往家裏拿。人家都不叫偷,難不成咱掃點土麵就叫偷?”

有禮說:“快不用叫喊了,讓外人聽見了,敗興不說,還惹禍哩。”

楠生第二天回到家,聽到一樁驚人的事。有鳳悄悄告楠生:“夜裏出天拐了。你二姑家富貴讓公安局逮啦。聽說,他是盜竊犯,還是團夥,專偷公家的東西。”

楠生二姑有一兒一女。兒叫楊富貴,快30歲了還沒娶媳婦。他人看起來挺麵善,說話快了還結巴,咋看也不像個壞人。

敬禹說:“還不是給逼得?天天吃不飽,日數長了誰也餓得受不住。也怨他媽,窮就窮點,成天跟人比吃比喝,生硬把好好一個兒子逼進了監獄。”

楠生想,怪不得人家成天炒肉吃。哪來的錢?外財,不地道的外財!

有鳳炸了半盆油炸糕。糕麵和油全是楠生老舅送來的。說他晚上要來吃飯。有鳳夾了一小碗,告楠生說:“給你二姑夫送過去。逮了他兒,氣漲了他的肚皮。可憐得一天沒吃口東西。”

楠生端著糕進了南房。二姑夫盤腿坐在土炕頭。臉朝著火灶,伸手烤著火。火裏被夾石炭壓著,隻露著閃閃的幾點紅星子。火圈上蓋著沙鏊子。鏊子上搭著一塊毛巾。他時不時拎起暖毛巾捂捂臉,擦擦手,以添點身上的暖氣。外頭雖說天氣冷,還有點日頭曬。家裏是南背陰不見光,火又半死不活。空蕩蕩的家,坐著一個沒火力的老漢,異怪清冷。

二姑夫接過楠生遞來的糕,伸出兩個幹枯的手指頭夾了一個送到嘴裏。已掉光牙的扁嘴,歪來歪去一陣才咽了一口。他囁囁嚅嚅地說:“好吃。多長日子沒吃上啦。”說話中嘴角流出口水,滴到了破舊的褲子上。

打這天起,楠生再不見二姑家炒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