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忘川在哪裏,我自己也找不到。師父興味索然地說。你走吧。
女孩絲雨的眼中露出了決絕的神色。她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是帶著粉紅格子的素箋,那張綿軟的紙在她的手中如刀刃一般鋒利。女孩絲雨對抽身遠去的師父說,你不告訴我,我就隻有死。然後她用紙朝自己纖細的手腕割去。愣在一邊的我呆呆地看著紅色的血珠慢慢地濺灑開,在陽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直到她踉蹌倒下才奔過去手忙腳亂地給她包紮。
我抱著女孩絲雨找到了鎮上的大夫,我豪闊的出手讓那大夫殷勤備至。我看到女孩絲雨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微微一笑,但是我沒有明白她那笑中隱藏的深意。她輕聲說謝謝你,然後就遵照大夫的囑咐安然入睡。大夫寬慰我說她腕上的傷口不算深,完全沒有危險。我放下心來,想起她對我道謝,醒悟她其實是不想死的。
然而我還是守了她一天一夜,看見她的臉色像秋季的蘋果一樣慢慢地紅潤起來。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愛財如命的莊園主一樣守候著自己的果實,幻想著這些果子可以賣個好價錢。雖然我心中一直告誡自己我隻是在學習父親的俠氣,而且做的是最微不足道的好事,然而一種期待某種奇跡出現的自私心態卻不時從心田中發出芽來。這是一種微妙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做什麼,隻好專心地坐在她身邊等待,腦子裏七彩的顏色翻來覆去,最終融合成空白一片。
這種混沌的空白狀態讓我竟沒有發現女孩絲雨的蘇醒。你在想什麼?她突然問,倒讓我吃了一驚。我沒想什麼。我像第一次做賊就被抓住時一樣手足無措。你真是忘我劍仙的徒弟麼?她又問,眼裏閃著明亮的光。而我無暇細想她迅速來臨的健康,連忙點點頭,是的,我正在學他教的道法,不過我很笨,還沒有學會。
女孩絲雨靜靜地打量著我,我可以在她烏黑的眼睛中看見自己的臉。我看到的是一張愚鈍而迷惘的臉,我突然恨自己為什麼長得一點不像師父口中溫文儒雅的父親。
你不是笨,你學不會隻是因為你不知道為什麼要學。女孩絲雨忽然說。
是的,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學。我若有所感地重複著。
女孩絲雨微微歎息了一聲。
但是我現在知道了。我突然變得聰明起來,你不是想學麼?我學會了可以教你。
女孩絲雨又望向我,你沒有騙我麼?
其實你的武功已經夠好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學這門沒有用的功夫。我揮了一下手,其實這種功夫說是修仙之法,卻連隻蒼蠅都打不死,而你卻可以把紙用得跟刀一樣。
女孩絲雨不易覺察地冷笑了一下,如果你能忘掉自己,這門功夫就有用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想了一會,才記起這個久已遺忘的姓名,因為從來沒有人用它。我叫方頌。你呢?
女孩絲雨也頓了一下,才說我叫絲雨。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並不是她的真名。
從此我常常與絲雨相會,每次她都會追問我練功的進展情況,偶爾也會學上一點,卻也不太用心。說來也怪,自從認識了她,我練功進境大增,這一點連師父也體察出來。你常常與那女孩見麵吧,師父說,你要小心點,那女孩隻是在利用你。背地裏我想也許絲雨確實是在利用我,但是我心甘情願,我有一種奉獻的幸福。為了她我忽略了自己的存在,我不再會胡思亂想自己活著的意義,我不再會感到寂寞無聊,她的身影填充了我所有的空間。我用更加勤奮的練功來作為對師父的回答,希望以此堵上他的嘴。看到我由此得來的進步,師父也就矛盾地緘口了。
與絲雨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即使我們隻是靜靜地坐在河邊,一句話也不說,我的快樂還是可以像她的紫花裙幅一樣將我淹沒。其實我們在一起究竟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我都不記得了。一提到那段時光我眼中總是顯現出草地上開滿的紫色小花,直到現在我走路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紫色花兒。
我唯一清晰記得的絲雨給我說的話正是響在一片林中的草地上,我眼中她的裙幅與草地漸漸地融成一片。她說你知道忘川嗎?你有沒有聽過“憶川水濁忘川清”這句話?我那時正專心地比較她裙上與草地上的紫花的區別,隻是隨意地搖搖頭。她於是有些氣惱地說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呢?你師父馬上就要搬到另一個地方了你也無所謂嗎?
他是要搬走了,我說,但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你說過要和我們一起走的。
是的,我是要和你們一起走,她痛苦地說,因為我也想找到忘川,你師父就是一直在尋找忘川,可現在我相信他也不知道忘川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