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水清水濁(2)(2 / 3)

一切完畢後我累得像一條吐盡了絲的蠶,我的四肢很輕飄,我覺得自己馬上就會變成一隻蛾衝天飛起。但我的心智卻突然變得很空明,我想起了自己,我這樣做其實不是為了絲雨,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能真正牢固地擁有喜愛的女人。我想我先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絲雨就無法拋開我了,我讓她欠了我的債。我付出是為了收獲。於是我用比平日更明亮的眼睛朝絲雨看過去,她神色激動,卻一直盯著那個依舊熟睡的年輕人,甚至沒有來問候我一下。我不祥的預感再度襲來,絲雨和她哥哥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叫了絲雨一聲說我們什麼時候成親。這話問得如同交完貨的商人詢問何時可以結賬。我明白失去了以“忘我”為法門的靈力我又找回了自我的中心。絲雨掃了我一眼,依舊望向那個年輕人。你小聲一點,別吵著他,她說,至於……我,既然我已經答應了你,你什麼時候想要都可以。絲雨說到這裏臉上的神情顯得決絕而悲壯,和她當初用紙刀割腕時的神色一模一樣。我的心沉下去,我默默地走出了那間靜室,疲倦地坐在丁香花樹下,但我的臉上卻浮著嘲諷的冷笑。

丁香花的香味實在濃鬱得讓我作嘔,可我一點都不想動。何況整個院子都籠罩在這種煩悶的香味之下,像一張逃不掉、掙不破的網。絲雨終於出來的時候我故意說我現在就想要你,你剛才答應過的。她的臉上馬上閃現出一種驚慌而厭惡的表情。不行,她故作鎮靜地說,你現在需要調養,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我冷笑起來,其實憑你的武功,隨時可以打發掉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我隻想要你告訴我,他究竟是不是你哥哥?

一定要說嗎。絲雨囁嚅著,我想還是等你休養好再說吧。

我殘存的最後一點希望破碎了,我哈哈笑起來,但笑聲在絲雨耳中一定虛弱而疲憊,無異於垂死之人的歎息。其實你等於已經告訴我了。

是的,我告訴你了,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未婚夫。我也不是絲雨,我告訴過你,我是一個卑鄙的女人,我是一個賊。不要說我故意騙你,因為你還沒有高尚到得知實情後仍願出手相助,你必須要一個誘餌,我就是那個誘餌。現在,你說你要什麼報償吧,反正他將會忘記從前的一切,我今世已經沒有使命也沒有意義了。那個不叫絲雨的女孩聲音顫抖著,蒼白的臉孔掩藏在凋落的丁香花中。

聽了她無情的話,我強撐著站起來。我很想揍她一頓,可惜我沒有力氣了。我於是笑了,我本來不想笑,可我一時找不到其他表情可以做。我是個懦弱的人,一種無法言表的悲哀已經把我殘留的一點欲望徹底衝走了,象大雨衝刷過的石板路,強行顯出一種獨特的潔淨。

我站在她麵前,感覺自己如一堆破敗的棉絮,殘缺不全。但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種絕望,這絕望如潮水一樣漸漸把我也卷入其中。

我知道這一天便是末日。那個不叫絲雨的女孩說。對你是一種被欺騙的末日,對我則是一種被遺忘的末日,並非隻有你失去了自己的愛情。而且不管怎麼說,在這末日來臨之前你還是渾渾噩噩地享受了製造出來的所有快樂,而我,卻必須親手策劃這個末日,不情願卻又不得不一步步主動走向它。其實我比你更苦。

我哼了一聲,也許她說得有理,但她完全忽略了我這個無辜的犧牲品,沒有給我理應得到的撫慰和褒獎。我的心裏霎時痛恨起這個自私的女人,我跌跌撞撞地朝門外衝過去。她沒有攔我,任我衝出了院門,然後看見我跌倒在台階下。此時的我已虛弱如同一隻垂死的蝴蝶,在日益緊密的蛛網裏體驗著絕望的痛苦。我看見周圍猛地暗淡下去,我的手緊了緊,卻什麼也沒抓住。黑暗中我感覺到自身不斷地膨脹,這個輕薄卻龐大的“我”漸漸填充了整個天地。我有一種惶恐,卻伴有一種莫名的快意。去他的“忘我“法門吧,忘了自己我還算什麼?比一條狗還不如。想到這裏,我的委屈慢慢彌漫了整個軀體,我開始號啕大哭,如同當年坐在杏樹上一樣地孤獨無助。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家客店裏,我的房間裏彌散著一股微苦的藥味。根據店小二的說法,有位姑娘托付了店家照看我,還囑咐我要愛惜自己的生命。我冷笑著推翻藥碗走出客店,我知道再是什麼靈丹妙藥也不能醫治我心中的傷痛。在春夜料峭的寒風中,我看破了一切的意義。我要死,我對自己堅定地說,因為我已不知道為什麼要活。何況她讓我愛惜生命,我偏不。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頗具戲劇性的,我死不了。每次在我陷入無知覺的境界前一秒鍾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女孩素箋上的詩句: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我幻想著自己如一片薄綃般的花瓣在細雨中飛旋,永遠不停。然而我總是會醒來,像一場噩夢清醒般看見明亮的陽光,聽見鳥兒撲動著翅膀。這種奇怪的經曆使我產生了一種好奇心,我開始試探起自己抵禦死亡的能力,嚐試各種死亡的方式仿佛成了我樂而不疲的嗜好。有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我總是會醒來,醒在長長短短的時日之後。但是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卻證明我確實又“死”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