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正式的比試還未開始,江家大公子江自遠的呼聲就遠遠地蓋過了其他的應征者。江自遠手中長劍“輕雷”此時早已是名動江湖的利器,剿滅長風堂,血戰黃羊峪,劍刺靖遠侯,這把出奇狹窄的長劍如同一枝火把,在混濁的世風中散發出萬千光華。人以劍名,那一貫溫柔平和,氣度沉穩的“輕雷公子”已隱隱成為武林年輕一代的領袖。這樣的人,自然是飛雲山莊擇婿的首選。因此人們所期待的,不過是半路殺出些能夠挑戰江自遠的世外高人而已。
飛雲山莊前的比武持續了半個月,似乎一切都在人們意料之內。江自遠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也毫無懸念地打敗了一個又一個對手。當人們的興趣逐漸淡去時,最後一場比賽的來臨突然使人們眼睛一亮——即將對決的,居然都是青峰閣江家的子弟——大公子自遠和二公子自寒。
雖然同為青峰閣主江思清的兒子,二公子江自寒的存在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常年隱居在家中的年輕人仿佛一朵微弱的螢火,在江自遠月光般高潔的聲名下,被包括家中婢仆在內的一切人所忽視。
如果不是那場變故,恐怕程吟也不會對這個瘦削得有些荏弱的年輕人有多大的印象。
程吟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個月前發生的事。當所有的看客都為江家兩兄弟的亮相喝了一聲彩的時候,程吟不過是淡淡地掃過了旗杆上獵獵飄揚的幾個大字:“俠義為先”。
江自遠還是使的成名兵刃“輕雷劍”,劍長三尺,卻隻有一寸來寬,是江自寒佩劍的一半不到。兩人都是使的家傳劍法,打小浸淫的招式,見招拆招,難解難分。程吟沒什麼心思觀戰,隻看見台上一襲白衫一襲黑衣翻飛舞動,耳中聽見眾人的喝彩聲,心思卻漸漸地凝滯了。
正在出神,忽然聽見一片喧嘩。程吟抬頭一看,台上兩個人卻分開了。身穿白衫的江自遠一手撐住欄杆,一手捂著胸口,定定地看著對麵用劍指著自己的黑衣少年,忽然一口鮮血從口中湧了出來。
“遠兒!”江思清一時心切,奔到台邊,扶住大兒子搖搖欲墜的身子,悲憤地叫道:“是誰下的毒?”
飛雲山莊莊主程沂白也著了慌,一把揪出一個看熱鬧的仆人:“江大公子的飲食起居都是你服侍的,你究竟做了什麼?”
那仆人嚇得渾身打顫,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小人不知道!”
“今天可有什麼異常的情況?”程沂白沉著臉繼續問道。
“今天早上……對了,小人去給江大公子送早飯,途中遇見江二公子,他接過食盒,卻讓小人先走了!”
“寒兒,果然是這樣麼?”江思清扶著江自遠,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二兒子。
“不錯。”江自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卻咬著嘴唇,仿佛連說話都吃力起來。
“你找你大哥做什麼?”江思清追問道。
“我……”江自寒盯著自己的父親,忽然冷冷笑道:“我不過是去告訴大哥,這一場比試我不會讓他贏的。”似乎已經耗去了太多的力氣,他用劍杵地,才勉強站直了身體。
“孽障!”江思清氣得顫抖起來,“為了得勝,你竟然如此不擇手段,對自己的兄長也下毒手!”
說話之間,程吟已經給江自遠服下了自製的解毒丸藥,江自遠蒼白如紙的臉上漸漸有了一點血色。他勉力拉住身旁父親的衣袖,苦笑道:“父親,不要……為難二弟,本來……我也是輸了的。”
“不,你沒有輸!”程吟俯身看著江自遠,強抑著眼中的淚水,大聲說:“江大公子的俠名,小女子早已仰慕。且不說公子被人暗害,單那份孤身剪除‘長風堂’為百姓除害的俠義風範,就足以不戰而勝了!”
“好個不戰而勝!”程沂白笑道,“吟兒果然沒有讓爹爹失望,不愧我飛雲山莊傳承的祖訓——俠義為先!老夫現在宣布,飛雲山莊佳婿乃是青峰閣江自遠公子!”
眾人的歡呼聲中,已有無數婢女仆從過來,照顧著江自遠回莊中救治去了。唯獨沒有人理會,那兀自空落落地站在台上的江自寒。雖然不曾明言,眾人鄙夷的目光中早已寫滿了無聲的譏誚和憎惡。若不是礙於他父兄的麵子,恐怕已有人會忍不住出手代為教訓這個行為卑劣的年輕人。
鬼使神差地,程吟離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江自寒。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以劍杵地,冷汗卻已經順著下頦滴落下來,身體不住地顫抖。然而他的唇邊,卻含著一絲桀驁而淒然的冷笑。以一個醫生的直覺,程吟知道他是有病的,可再一想,程吟便堅決地走開了。這樣下作的人,不值得救治。
這一個月來,程吟也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判斷,但她最終相信自己做得沒有錯。即使後來聽說這個陰騭的二公子已經被他的父親囚禁在家,她眼中的神色也沒有過絲毫的遊移。反倒是在幾天短暫的相處中,江家大公子江自遠溫潤如玉的神態舉止,如同春風,慢慢拂過她冰凍的心原,或許終有一天,能夠消釋她心中久遠的寒冰吧。
可是現在,在這個重重圍困的高塔內,她又看到了江自寒那桀驁而淒苦的冷笑。這無聲的表情就像一柄利劍,刺透冰封的湖麵,觸進最為幽深隱秘的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