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美好中文(1 / 1)

倘若有人以現在流行的問話方式問我:“會說中文嗎?”我會答曰:“我隻會說漢語,不會說中文,但我會寫中文,並且自以為寫的還行!”我的意思是說,現在媒體上記者總這樣問人:“會說英文嗎?”我們的媒體正領著頭地不規範使用漢語言,是從業的人員素質日漸低迷?抑或是一種莫名的時髦?我個人愚意認為,文者字也,是書寫表意的符號,沒法兒用嘴說。能用嘴說並且聽見的那叫語言,是話。言、語,在古漢語裏,“言”是指自動地跟人說話,“語”則是指回答別人的問話,或是和人談論一件事情。兩者區別很清楚,但都是用嘴說,用筆寫的那叫字,是可以稱為文的!

中文的美好,如同品酒,你得慢慢地、慢慢地去細品。有舌頭未必就能品出酒的甘醇。那些古書、古文,等你會品了,會悟了,也就有了年紀。年齡和閱曆也是學力啊!孔子晚年才得到《易》,他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他讀的非常認真並且入神,以至“韋編三絕”。那時的書,是些竹片、骨片,用牛筋或繩子串起來,來回翻弄的多了,牛筋或繩子就斷了,再用新牛筋或繩子串起來,如是者三,叫“韋編三絕”。孔子後來又叫弟子們都習讀《易》,至西漢以後,《易》成為儒家必讀書。“四書五經”的第一位就是《易經》,而不是《詩經》。

中文的美好在於一字多義,例如《易經》的易字,鄭玄在《易論》中說:“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一字多義,取何義,完全在於語境的需要和你的理解,個中滋味,如美酒流過舌尖,妙不可言哪!又如《論語》的“論”字,皇侃在《論語義疏》自序中說:“舍字製音,呼之為‘倫’。……一雲:‘倫’者次也,言此書事義相生,首末相次也;二雲:‘倫’者理也,言此書之中蘊含萬理也;三雲:‘倫’者綸也,言此書經綸今古也;四雲:‘倫’者輪也,言此書義旨周備,圓轉無窮,如車之輪也。”但我在《管錐編》中讀到錢鍾書先生的一段話,遂不敢妄自尊大,鄙薄別國語言文字,如英語英文、俄語俄文、日語日文,等等,雖然常見有人賣弄外語,如水中之魚吐泡,成串地脫口而出,但我在心中卻是極為賤看、下看、小看那些語言的,視其為鳥語,鳥人鳥語而已。古典小說《水滸》中的粗口就是這麼說的,有人訓詁,說宋朝人之罵人粗口“鳥人”者,乃“人”之雅化,至少施耐庵在《水滸》中是雅化了。所以,鳥人並非飛翔之鳥,鳥是鳥,人是人,如何能絞扯成“鳥人”?

錢鍾書先生的話是:“黑格爾嚐鄙薄吾國語文,以為不宜思辨;又自誇德語能冥契道妙,舉‘奧伏赫變’為例,以相反兩意融會於一字,拉丁文中亦無意蘊深富爾許者。其不知漢語,不必責也;無知而掉以輕心,發為高論,又老師巨子之常態慣技,無足怪也;然而遂使東西海之名理同者如南北海之馬牛風,則不得不為承學之士惜之。”

尊人乃是愛己,我真的很愛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