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對我失望了吧……”
“怎麼會呢?”德音猛地搖頭,剛要再說下去,忽然聽得身後一陣輕笑。
“雍王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人,想必是看不慣那幫武夫大吵大鬧,竟然伴著佳人躲到此處賞風景,果真與眾不同啊!”
聽這笑聲,不用看,章邯便猜到了來人是誰。他回過身,果不其然見劉邦撫著掌樂嗬嗬地迎上前來。
“漢王不也一樣溜出來了?想必也是被吵得心煩吧?”章邯客氣地點了點頭,朝他身後瞄了一眼,“怎麼沒見張良先生?”
從市井草莽一躍成為雄踞一方的諸侯王,章邯稱劉邦一聲漢王,本是對他的尊敬,沒想到他卻並無任何喜色,反倒有些不屑。
“子房是韓王的司徒大人,此時當留在韓王身邊,怎會和我一起出來?”
章邯笑了笑:“看樣子,漢王確實有些煩躁啊。不知為何而煩?”
劉邦斜眼瞧著他,隨即徑自走到欄杆邊,使勁拍了幾下:“過幾日我就要走了,也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
對於他和項羽之間的過結,章邯是有所耳聞的。聽出他這話裏暗藏的不甘與憤懣,章邯行至他身側,低聲問道:“有人不想讓你回來嗎?”
劉邦頓了頓,意識到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幹笑幾聲轉回身來:“說這些做什麼!我隻是覺得你我也算有緣,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所以特意來和你道個別。”
“道什麼別?”章邯並不想和他繞彎,“你在漢中,我在關中,毗鄰而居,想來以後打交道的日子還有很多。”
這話乍聽起來沒有什麼,但仔細琢磨就覺得大有玄機。劉邦不動聲色地盯著章邯的眼睛看了看,隨即又恢複了一貫的灑脫不羈:“誒,這麼想的話倒還真是那麼回事兒!我就說嘛,咱們倆就是有緣!你看看,以後竟然還能做鄰居!到時候我要是去你那兒串個門什麼的,你可千萬別把我拒之門外啊!”
“怎麼會呢?”見他又將話題躲了過去,章邯便也沒再堅持,笑著點頭,“你若來串門,我自當歡迎啊!”
劉邦挑眉笑了起來,一掌拍在他的肩頭,笑意漸漸淡去,帶著些許哀傷:“鹹陽的事……唉,不說了不說了,可惜了啊,百年古都毀於一旦……兄弟,看開些吧!珍重啊!”
說罷,他搖頭歎了幾聲,晃著腦袋下了雲梯。
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身影,德音輕輕哼了一聲:“這個人也是不簡單啊。他和項羽有梁子,便來這裏拿鹹陽的事挑唆你……”
“今日有資格在這裏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哪一個簡單?”章邯倒是沒怎麼在意,隻將意味深長的目光收了回來,“劉邦雖然未曾在鹹陽燒殺擄掠,卻是第一個人攻破鹹陽大門的人。雖然他未曾在鹹陽燒殺擄掠,也未傷寒子嬰,我為此而對他有些好感,但也不敢忘記他亦是大秦的敵人。項羽深知這一點,便將秦國一分為四,一來削弱了秦國的實力,二來也使得我們四人之間互相牽製。將劉邦踢到漢中,再讓我坐鎮雍地,為的不就是讓我替他看住劉邦?每個人都在局中,每個人都想利用這千絲萬縷的關係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以後這局麵會越加複雜了。”
“那……”德音本想問他有什麼打算,轉念又怕他的狀況撐不住如此繁重的思慮,便止住了疑惑,上前攙著他,“這裏風太大了,你剛有些好轉,別又受了寒。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章邯輕輕應了一聲,任由她拖著下了角樓。
分封已定,列位諸侯陸陸續續離開彭城返回各自的封地。
章邯一行出發之時,張良仍陪著韓王待在彭城。臨別那日,張良親自趕到章邯臨時下榻的住處為他送行。
“那日人多,未能和你說上幾句話。知道你要歸國,我特意趕來相送。”
張良仍如平常那般傲然地站著,身姿越發飄逸,說話時嘴角輕輕上挑,整個人帶著一種出塵的灑脫。
自從他與自己推心置腹說過那些話,章邯對他的敵意淡去了許多。雖然他與自己立場不同,但心中追求的信仰卻是一樣的。誌同道不合,令人遺憾,卻也令人倍加珍惜。
“多謝你還惦記著我。”章邯抱拳向他揖了一禮,隨口問道,“韓王何時走?”
此言一出,張良的神色瞬間黯淡了下去,然而僅僅隻是一瞬,他又恢複了方才的神采:“可能還需要再等些時日。”
章邯沒有遺漏那轉眼即逝的一抹隱憂,快步上前將他拉到一邊。
“項羽忌憚劉邦,而你又和劉邦來往密切,曾為他出謀劃策,你自己要當心一些……”
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張良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我會留意的,放心。”
說罷,他緩緩舒了口氣,眼中的笑意越發深沉:“今日一別,山高路遠,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