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青山依舊(2 / 3)

“說得好!”王離忍不住拍手稱道,“死有什麼可怕?活著才最需要勇氣!何況你身上還肩負著大秦血脈的傳承之責,你活著,嬴氏宗廟才能綿延不絕!”

扶蘇幽幽緩了一口氣,眼神變得明亮了些:“既然選擇活下去,我便不能荒廢年歲。以前,為了讓我有足夠的能力來治理天下,父皇讓我集百家之長,命我看了不少典籍。劉邦建立大漢,天下初定。士子們重新安居,除了衣食所需,也想能再多讀些書、開闊些眼界。我對諸子學說皆有些涉獵,雖然無法完成父皇的夙願,卻正好可以教他們一些,也算當年的書沒有白念。”

“原來如此啊!以前章邯總說你性情堅韌,我還被你溫和的外表所蒙蔽,認為他是言過其實。現在看來,還是他最了解你。”王離恍然大悟,“不過要說這劉邦確實算得上一代明主。楚漢紛爭撻伐數載,民生凋敝,劉邦登基之後,大漢基業肇始,盡管他出身低微,卻也沒有急於享樂,而是寬刑薄賦、與民休息。這幾年,百姓日子好過了許多。”

“是啊!”扶蘇聞言,亦是感慨,“劉邦這個人的心胸還是令人佩服的。不僅對百姓仁慈,對我們這些大秦的遺族也算仁義。這麼多年,他並沒有為難王氏,這一點實屬不易。”

“嗯。”王離低低應了一聲,並沒有接話。盡管扶蘇所言屬實,然而漢代秦乃是事實,王離不想在扶蘇麵前說劉邦太多好話,以免惹他難過。

扶蘇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輕輕拍在他的肩頭:“你無須顧慮,劉邦做得好便是好,沒什麼不能說的。說實話,當年章邯四麵受敵、獨臂難支,絕望之下隻得投身火海、以身殉國,這令我痛心疾首。然而當我知道他是主動打開城門時,心底裏對他還是存了些怨氣的。”

見王離坐直身子像要辯解什麼,扶蘇忙輕拍幾下示意他稍安勿躁:“怎麼可能不怨他呢?是他給了我希望,讓我在漫長的等待中始終能看見那簇微光。然而到最後,他自己卻先放棄了。盡管我在那之後選擇繼續活下去,可心裏始終有個結無法解開。直到親眼目睹劉邦之後的種種作為,我才漸漸明白了章邯的用心。劉邦不是項羽,在他的內心裏,燃燒的仍是父皇當年立下的誌向。”

聽他直言不諱,王離減輕了些顧慮,將心中所想悉數倒出:“是啊,當初項羽罵我大秦暴虐無度、劫掠他國之土,於是大行分封,想要恢複諸侯之地,沒想到卻使得天下戰亂不休。劉邦和他不同,劉邦明白,隻有將天下歸於一統,才能從根源上定分止爭、平息戰火,才能令國泰民安、敦睦祥和。而這一設想,與始皇帝陛下心中所念如出一轍。”

“沒錯。這個道理父皇很早就看透了,可惜父皇崩逝之後,我沒能繼承他的遺誌。胡亥篡位,手握社稷神器卻不知勤政治國,白白葬送了大秦的江山。國破之後,群雄並起,那些人都與我大秦有過恩怨,從不肯對父皇公允評價。大秦之亡乃是胡亥激起天怒人怨,與父皇何幹?因為仇恨,他們將父皇及其創下的一切製度貶低得一無是處,甚至認為父皇強占天下就是貪欲,而這貪欲才是這禍亂的根源。眾人對父皇和大秦口誅筆伐,唯有劉邦願意以平和、公允之心來正視父皇,將他的心血傳承下去。你說得很對,劉邦骨子裏是不願再行商周故事、大肆分封的,可現實所迫,他不得不暫時保留了部分封國。可你也看到了,那些諸侯王的下場是什麼?”

雖然與劉邦身邊之人毫無瓜葛,但王離也曾身為人臣,想到這些人的遭遇忍不住唏噓:“劉邦對百姓仁慈,可對哪些覬覦皇帝之權,妄圖分割帝國版圖之人卻毫不手軟,即便這些人曾與自己並肩作戰、為大漢創始立下汗馬功勞也不容例外。楚王韓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無一人得以善終。”

扶蘇點頭稱是,目光仍是平和:“劉邦足夠聰明,手段也足夠果決。他還有顧慮,所以不敢大刀闊斧砍斷諸侯王的臂膀,不過這隻是暫時的。我相信他的後代子孫終有一日會將所有疆土重新歸於皇帝一人治下,再不會有諸侯割據之危。比起我,章邯應該早就看出了劉邦的誌向和謀略,所以才會在當日做出那樣的決定。他赴死,是為殉葬大秦;他為劉邦開城,是為了不違背心中的‘道’。時至今日,我已經全都理解了,對他、對這一切,我都再無一絲怨念、無一絲不甘。”

這些話藏在扶蘇心底許久,從未與任何人說過。初聞之下,王離不由覺得震撼。他想了想,見扶蘇一臉正色,隨即又笑了起來:“能將這些事看得如此通透,不愧是我大秦的長公子!你能放下過往,未嚐不是好事!沒了那些殺伐謀略、沒了那些勾心鬥角,做個田舍翁也沒什麼不好。”

“大秦都沒了,哪裏還有長公子?”扶蘇擺手笑著,眉眼間隱著一絲寂寥,“說到底,還是要謝謝你。這些年要不是王氏庇護,我哪能活得這般逍遙?”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王離搖著頭,一臉認真,“我王氏世受國恩,無以為報。”

說話間,兩個矯捷的身影從山下飛奔而來。聽到動靜,王離回頭看了一眼,衝那兩個人影大喊:“王和、王湛,你們不去學堂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那二人興衝衝跑到王離麵前,規規矩矩揖了一禮:“離伯!”

這兩個男孩不過十歲左右,年歲相仿、麵容驚人地相似,乍一看根本辨不出誰是誰,一瞧便知是孿生兄弟。

“離伯,學堂早就下學了!”左邊那個孩子咧嘴衝王離嘿嘿一笑,“我們知道父親在這裏,特意來接他回去的!”

“到底是來接你們父親,還是借機跑來玩的啊?”王離雖然口中質問,臉上卻沒有任何厲色,笑嗬嗬看著這倆孩子一左一右攀在扶蘇肩頭。

“當然是來接父親的!離伯莫要冤枉我們!”右邊那個孩子衝王離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