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荷沅不是沒付出代價的。她不得不為外婆抄寫無標點的佛經,搜盡枯腸地將佛經的意思翻譯出來給外婆聽,徹底改變外婆原來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的作風,使外婆成了念佛老太中的智者。為此,荷沅不得不先看了一本豎排繁體字《封神演義》,才能把那些佛經上的字認全了。當然,最後那幾本不知年的紙張老黃的佛經也落入了荷沅手中,意外收獲是,荷沅的文言文水平連語文老師都歎服。
相比之下,奶奶這個上海灘過來的舊老板娘就精刮多了,她逼著荷沅學會繡花,給她繡成全套壽衣壽枕,繡得荷沅眼睛發花,脖子僵硬,這才將荷沅看中的小東西交換出來。荷沅繡花繡上了癮,回家將蟲蛀風化的沉香木柄破扇麵換下,換上自己繡的白真絲雙縐繡荷花扇麵。拿出來的新扇子古色古香又香豔動人,連扇子原主人外婆看到了都相見不相識。
荷沅初三時候,祖海才闖蕩回家。這家夥居然燒包地包了一輛小車從城裏的火車站回來,氣得叢媽媽直罵作孽,連孩子三年沒回家好不容易重逢的喜悅都差點被氣跑。祖海卻是滿不在乎,穿著一件灰色的有點緊的西裝興奮地給父母講見聞,一邊將兩隻大旅行包裏的髒衣服新禮物都拿出來一股腦兒交給媽媽處理,但這是大姑的那是大伯的,竟交代得一絲不差,非常周到。叢爸爸笑嘻嘻地誇說祖海長大懂事了。隻有大小兩個盒子祖海沒交給媽媽,鎖回旅行包裏。
直至傍晚,祖海眼尖地看到圍牆外麵冒出一個青巒的頭和一個荷沅的頭,他立刻在屋裏大喊一聲:“荷沅,我回來啦。”隨即跑出去看,卻見荷沅剛從地上爬起來,原來是她聽見祖海的聲音,一激動就從青巒自行車後座跳了下來,摔了個屁股開裂。
荷沅看著祖海與青巒大人似地握手,覺得好玩得很,撣了屁股上的灰燼等在一邊,等兩個大的握完手了,她也伸出手人模狗樣地想學。卻被祖海一把叉住腰舉了起來,擎在半空甩了幾圈才放下。祖海原本以為荷沅會得像以前一樣大呼痛快,沒想到放到地下的荷沅卻是臉一紅,低頭輕輕說:“祖海,你怎麼改不了的豪放。”青巒也在一邊不認同,“祖海……,荷沅不是小姑娘了。”
祖海有點尷尬,初見小夥伴的興奮給兜頭潑上一盆冷水。好在他幾年生意做下來,練就了厚臉皮,眼睛隻眨巴了幾下,便恢複平靜,笑道:“青巒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荷沅成大姑娘了,我記憶中你還是個野丫頭呢。”
荷沅現今正樂此不疲地學著做淑女,將書中東鱗西爪學來的淑女風範,諸如法國貴族的上臂必須貼住身子小臂才能活動,吃飯時候骨頭必須先吐到調羹上再放到桌上,喝湯不得出聲,走路必須挺胸收腹微抬下顎等,一一付諸行動。這會兒被祖海揭穿野丫頭的本質,怎麼肯罷修,急得衝上去就是一拳,“誰說我是野丫頭了?你才是臭小子,野小子。”
祖海挨了一拳,心裏反而開心,這才是他心中的荷沅。他張開手臂,一手摟住青巒的肩,一手推了荷沅一把,道:“三年沒見,你們想我了沒有?我可天天想著你們。今天一見,怎麼好好的荷沅也學著青巒戴四隻眼了?來,進屋說話。”
青巒這才插得上話,“祖海,你小子怎麼信都不寫一封,要不是你叔叔隔三岔五還來一封信,讓我們知道你在哪裏,還以為你都把我們忘了呢。”
荷沅也憤憤地幫腔:“就是,春節時候你都不來信,我們每年念叨你,你爸媽說起來都會哭。祖海你太沒良心了。”
祖海聽著高興,笑道:“沒有,我沒忘記你們。但是你們也知道我最懶得寫字的,我信不寫,心裏可記著你們,你們看我給你們帶來了什麼禮物,說明我沒忘記你們呢。”這才珍而重之地將旅行包開鎖,取出那一大一小兩隻盒子,大的給了青巒,小的給荷沅。
按照不知哪本書中學來的淑女規範,禮物不能當著麵拆,得回家再拆。荷沅忍得好辛苦,眼看著青巒拆出兩本精裝的書來,正是青巒向往已久卻買不起的動植物彩照圖譜。青巒激動得眼鏡都會抖,拽住祖海道:“祖海,那麼貴,怎麼好意思。我太喜歡了,太喜歡了,我要回家好好對照我收藏的標本。”
祖海大大咧咧地道:“小意思,我賺錢了,兄弟當然都不會虧待了。荷沅,你怎麼不看看你的禮物?”
荷沅有點害羞地笑道:“我回家獨自拆。”
祖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哂道:“荷沅,你怎麼好的不學,盡學人家臭丫頭的小眉小眼。去去去,趕緊回家拆去,回來告訴我心得體會。”
荷沅被祖海說得不好意思,捏著衣角偷偷看一眼祖海,再偷偷看一眼青巒,終於抵擋不住禮物的誘惑,飛奔回家拆去。在她後麵,青巒倒也罷了,天天看。祖海被荷沅既害羞又極度好奇的模樣搞得好笑,笑聲追著荷沅出屋,於是荷沅越發跑得飛快。
這是荷沅從小到大收到的包裝最精美的禮品。除去盒子外麵簡單套著的一個布袋,裏麵是粉紅灑心形銀點的塑料亮紙,攔腰還係著一條深紫色緞帶,帶子盡頭,係著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真美麗的盒子,即使裏麵什麼都沒有,荷沅都已經喜歡極了。不知祖海給她帶來什麼好禮物。荷沅小心翼翼地解開蝴蝶結,非常可惜那麼漂亮的蝴蝶結結束在自己手裏。也不急著打開包裝了,小心地順著綢帶上的褶子,將蝴蝶結複原。這種事對於靜得下心來繡花的荷沅來說,乃是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