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手握存有巨款的存單回到寢室,荷沅頗有大菩薩進了小廟的感覺。當天她便不經大腦,花五十塊錢,相當於以前半個月的生活費,在報紙上登了買房啟事,一天後,大量信件飛進她的信箱。鑒於上回大學誌願最終不由自主的先例,荷沅以巨大的毅力克製住暴發的興奮,成功地躲開青巒的管束,逃了一個月的下午課,騎著一輛二十六寸自行車,用新買的照相機一一記錄投信給她欲出售的房子。一個月後,這才召集了青巒和祖海討論最後拍板。
“聽我的,相信我,我去上海炒股票暴發了,我準備在市區買一處房子自己住。你們看,這是我一個月物色下來最喜歡的一套,是以前一個官僚占有的小洋樓,解放後成為紗廠的宿舍,現在裏麵住著兩個家庭,他們希望一齊出售,換住公房。我請同寢室室友的建築係男友去看了,除了那些後來搭建出來的違章建築不牢固外,主體建築非常結實,都是鋼筋混凝土結構,最難得的是,裏麵竟然有抽水馬桶,和良好的排水係統。我喜歡這種風格的房子,我準備買下來後好好改造,拆除搭建出來的破爛,恢複原貌,它比同樣價格的兩套兩室一廳可要出色多了。但是那兩家人看上去猥瑣得很,我什麼價格都沒與他們談,想請祖海幫我談價。”
賺到可以買房子的錢!那是多少?聯想到自己的研究生工資,青巒先是呆住。祖海最近常有聽說上海楊百萬之類的傳說,大家都當傳奇來聽,畢竟遙遠。沒想到有一個活生生例子放在他的身邊。他幾乎想都沒想,就問了一句:“荷沅,你說的暴發是多少錢?要不要好好打算一下,別買下一幢破房子自己也成了窮光蛋。”
荷沅本來就沒打算瞞著兩位哥哥,得意地比劃著手指笑道:“半百,半百,後麵再加一個萬。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去年買的股票會這麼賺錢。哈哈,我買來股票後壓在箱底都沒去看它一眼呢。沒想到,一點都沒想到。”
連祖海都驚住了,好不容易才說一聲:“他媽的,我走南闖北那麼多年,最後賺的還沒荷沅傻乎乎買幾張股票多。荷沅,廢話少說,再考慮考慮我的意見,我的錢雖然早夠買房住,但是我都投入到生意中去了。錢這東西,花光了就沒了。你還那麼年輕,不要總是想著享受,繼續投資吧。”
荷沅有點掃興,“不好,我投資到股票上去根本不是我的本事,是衝動,壓根就是運氣,好得不能再好的運氣。我不知道我投資到別的上麵會不會血本無還。祖海,我不像你,我喜歡享受,喜歡吃好用好。投資的事……等我畢業了再說吧,現在不想,我現在還要享受大學生活。”
青巒本來一直沒說話,到這時候忍不住說了句:“我支持荷沅買房子,總歸是置產業,不是敗家。何況照目前情況看來,荷沅畢業後肯定會留在本市,有一處房子,以後分配找工作時候也算是個不錯的砝碼。不過,荷沅,你再考慮一下,要不要買這麼舊的房子?”
荷沅本來已經快失望了,兩隻手已經捏成拳頭,一下一下地捶桌子,又衝動得想孤注一擲,可是青巒的話好歹又把她的興致找了回來。“青巒,我就喜歡這種有點懷舊的房子,我想不惜血本將它恢複原貌。我想像著可以在那麼懷舊的房子裏倚著泛著銅青的欄杆曬太陽,戴著我的象牙發簪,和我的青青玉鐲。”說到這兒,忍不住看了祖海一眼,見祖海眼裏都是笑,也不知他是嘲笑還是訕笑。“晚上用我自己繡的沉香木柄宮扇在陽台上撲流螢,趕蚊子。我既然有這能力了,為什麼不可以實現我的幻想?我不喜歡火柴盒似地房子,沒一點美感。而且,幹什麼要把錢存著,非得七老八十不能動了才用嗎?那時候用起來也沒味道了,花不香菜無味人沒力氣。”
青巒聽著隻覺荒謬,不認識似地盯著荷沅,“荷沅,你那一盒子小玩意兒拿來做做夢也就罷了,別真放進生活中來,你見過誰家常是那樣子的?”
荷沅不服氣,“有,我去看房子的時候,看見隔壁房子大門裏走出一個老太,都有七十多了,頭發雪白,皮膚也是雪白,發髻上插一根瑪瑙簪。她還擦著鮮紅的口紅,穿著鮮紅的旗袍,披著黑色的狐毛披肩,整個人不像真人一般的美麗。我後來問了,她是本市與香港聯誼會的副會長,以前某大民族資本家的遺孀。她那不是真實地在生活嗎?說來左不過一個‘經濟實力’和一個‘眼光’,我既然也可以做到,為什麼不做?為什麼非得粗糙地逆著自己的愛好活著?”
祖海沒說別的,隻一拍桌子,起身道:“荷沅既然那麼喜歡,手頭又有自己的錢,買下來又怎麼樣,反正以後你總是要住房子的,住的地方你自己能喜歡當然是最好。走吧,我給你談價去,你們兩個書生出去肯定挨騙。”
荷沅見從根本上反對的祖海居然最後什麼都沒有說,主動提出幫她討價還價去,愣怔之餘,大喜,站起來蹦蹦跳跳跟上。青巒在後麵跟著,眉頭凝重地皺了一路。祖海果然是好樣的,不到一個小時,也隻見他笑嘻嘻的,對方兩家男人卻急得大汗淋漓,最後十萬的報價硬是被砍下到八萬。荷沅本來的意思是她不急,隻要假期前他們把房子騰出來就是,而祖海卻隻給了對方一周時間,一周後他們交鑰匙,荷沅交錢,否則免談。不知為什麼,這麼苛刻的條件,對方兩家居然跟撿到寶似地接受了。
出來後,祖海被他腰上掛的磚頭似的大哥大呼走了,他是騎著他的摩托車走的。荷沅與青巒自己乘公交回學校,荷沅甚至連財大氣粗地叫一輛三輪車的念頭都沒有。回到學校,青巒便逼著荷沅將活期上的錢取出來四十萬存兩年期定期。荷沅當然是反抗,“為什麼?存三十萬行不行?或者我還要用呢,弄不好我再買一套房子給父母進城住呢。你不是也說買房子是置業嗎?怎麼現在又要我存銀行了?”